他看得那样专注。
直到云锦因他的目光而心头微颤,轻轻动了一下手指,他才蓦然回神,眼底那复杂的情绪瞬间被他强行压下,换上惯有的温柔,只是那温柔背后,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不安。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沙哑,低沉悦耳,却掩不住一丝紧绷。
云锦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微蹙的眉宇,仿佛想要抚平那无形的褶皱。她的动作轻柔而充满怜惜。
“怎么了?”她轻声问,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糯,“为何不睡?”
萧辰捉住她抚在自己眉间的手,送到唇边,细细吻着她的指尖,每一根都未曾放过,仿佛借此汲取力量。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云锦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被窗外偶尔的风声淹没:
“我……害怕。”
云锦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害怕?这个词,怎么会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他可是在千军万马前面不改色、在朝堂风云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萧辰!
“怕什么?”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却还是问了出来。
萧辰抬起眼,目光再次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安此刻清晰可见。
“怕回京。”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
随即,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平日里掌控一切、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竟脆弱得像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怕回到那个充斥着阴谋算计、血雨腥风的地方……怕你……怕你又会变回那个满心只有仇恨、将我于千里之外的云锦……怕你……不再爱我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颤抖。
云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他眼底那深藏的恐惧从何而来。
原来,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战勇无敌的男人,内心深处,竟藏着如此深切的不安。
他怕的不是京中的明枪暗箭,不是曹党的阴谋诡计,他怕的,是失去她,是她的爱意,会因环境的改变而消散。
巨大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想起自己最初接近他的目的,想起那些虚与委蛇、步步为营的日子,想起自己曾如何用冰冷的外壳将他推开……
她从未想过,自己曾经的种种,会在他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阴影。
“傻瓜……”她喉头哽咽,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伸出双臂,主动环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深深埋入他温热的颈窝,感受着他皮肤下有力的脉搏,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坚定: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爱你……我男人……厉害着呢……怎能不爱……”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寻到他的唇,不顾一切地吻上去。
这个吻,不再是之前的羞涩回应或情动时的迎合,而是充满心疼、安抚与无比坚定的承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吻他,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驱散他所有的不安。
“感受到了吗?”她在亲吻的间隙,喘息着低语,滚烫的泪水滑落,沾湿了两人的脸颊,
“我的心……在这里,为你跳动。萧辰,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摄政王,不是因为你帮我复仇,只因为你是萧辰,是那个会为我造春天、偷星河的萧辰,是那个让我心疼、让我想依靠的萧辰……
回京又如何?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你在,我便不怕。我的心意,永远不会变!”
她的话语,如同最炽热的熔岩,瞬间将萧辰心中那座名为“不安”的冰山彻底融化、蒸发!
他不再压抑,不再恐惧,深深地回吻住她,如同濒死之人攫取着最后的生机。
“锦儿……我的锦儿……”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声音破碎而充满感激。
这一次不再带有之前的试探或狂喜下的疯狂,而是如同惊涛骇浪般,带着一种确认彼此、融入彼此、至死方休的决绝与极致。
萧辰在她身上、在她灵魂深处,烙下独属于他的、永不磨灭的印记。
而云锦,则全然敞开自己,用最柔软的内里,包容着他的所有不安与炽热,用生涩却无比热情的回应,告诉他——她在,她爱,她永不离开。
木屋仿佛化作瀚海中的孤舟,萤火虫的光芒彻底熄灭,黑暗笼罩一切,却让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灵魂碰撞发出的无声轰鸣……交织在一起,如同夜空中骤然炸开的绚烂烟花,极致而短暂,却将永恒的印记刻入彼此的生命深处。
当一切终于平息,云锦几乎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在萧辰汗湿的怀中,意识昏沉。
萧辰却依旧紧紧拥着她,仿佛拥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久久不愿松开。
黑暗中,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轻轻响起:“有了你这句话,前方便是地狱黄泉,我也无所畏惧。”
云锦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唇角带着疲惫而幸福的浅笑,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的梦境里,不再有冰冷的算计与血腥的仇恨,只有身后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以及他那句低沉却坚定的——
“无所畏惧。”
……
北境的天空高远而苍茫,大军开拔,旌旗招展,踏上返回京城的路。
与来时那种沉凝肃杀、前途未卜的气氛不同,此刻的队伍虽然依旧纪律严明,却隐隐透出一种凯旋的昂扬,以及主帅周身那难以掩饰的、春风化雨般的柔和气息。
萧辰几乎将所有的细心与体贴都倾注在云锦身上。行军速度被他有意控制在最舒适的范围内,唯恐颠簸劳累了她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
她的马车是队伍中最宽敞、铺垫最厚实的一辆,四角固定着暖炉,案几上永远备着温热的补汤和清茶。
每日扎营,他必亲自查看她营帐的布置,确保密不透风,温暖如春。
他甚至摒弃王爷之尊,时常弃马登车,陪在云锦身侧。
或是执卷与她共读,或是就着北境舆图,为她讲解山川地势、风土人情,偶尔也会提及朝中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小憩,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便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他的照顾无微不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这般赤诚浓烈、毫不掩饰的爱意,如同温暖的阳光,一寸寸渗透她曾经冰封的心田。
她不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开始习惯并依赖这种亲密。在他身边,她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沉重的过往与对未来的隐忧,只做一个被他精心呵护的女子。
这日午后,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谷休整。
云锦在车中睡得有些沉,萧辰便悄悄下车,想去附近看看能否寻些新鲜的野果给她润口。
刚走近侍卫们临时歇脚的圈子,便听到玲珑那清脆又带着几分心直口快的声音,正与几个相熟的近卫闲聊。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可险了!我们跟着小姐,哦不,是王妃,日夜兼程往北境赶,路上遇到好几波刺客……!”玲珑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又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
一个侍卫佩服道:“玲珑姑娘和王妃身边自然是能人辈出,定能转危为安。”
“那肯定!可不只是普通刺客!”玲珑似乎被激起谈兴,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最吓人的半夜里,还真遇上水寇!死士……好吓人,十几条小船围上来,箭矢嗖嗖的,船板都被凿漏了!当时王妃为了掩护我们,差点……”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连忙捂住嘴,紧张地四处张望。
萧辰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刺客!死士!水寇!凿船!箭矢!……
这些零碎的字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他只知道云锦来北境不易,她带来至关重要的情报和援助,却从未细想过,她,带着寥寥数人,是如何穿越这数千里之遥,突破重重险阻,安然抵达他面前!
他感谢她的付出,感激她在北境与他并肩作战,运筹帷幄,安定后方。
却从未想过,在来到他身边之前,她已然为了他,在看不见的地方,经历如此多的生死一线!
难怪……难怪她初到北境时,脸色那般苍白,身形那般清瘦,……
可她从未向他提及半分,只是默默地将所有苦楚与危险吞咽下去,以最从容、最智慧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心疼、愧疚与汹涌澎湃的爱意,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几分坚韧的女子,原来在背后,早已为他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突然,他似乎明白她为何不说——
她不愿以此邀功,不愿让他分心,更不愿让他背负愧疚。她只是想纯粹地爱他,帮助他,就像他只想纯粹地保护她,给她所有美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