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深秋的官道,被一片肃杀的枯黄笼罩。
急促的马蹄声如擂战鼓,踏碎了这片荒原的寂静,扬起一道滚滚黄尘。
沈桃桃一马当先,身披玄色斗篷,风尘仆仆,那张平日里清丽绝俗的面容此刻凝着一层寒霜,紧抿的唇线d透出她内心的焦灼与沉重。
亲卫队长贺亦心率领五十名精锐骑士紧随其后,人人面色肃然,马不停蹄地向着荣城方向疾驰。
越是靠近荣城,沈桃桃的心便如同系上了千斤巨石,不断下沉。
目光所及,官道两旁的景象让她触目惊心。
原本应是秋收后充满安宁的田野,如今却是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狼藉。
沿途许多树木的树皮都被剥得精光,露出白森森的木质,像一具具被抽干了血肉的骸骨,光秃秃地立在萧瑟的秋风中,无声地诉说着绝望。
田埂上、沟渠边,散落着破烂的陶罐、腐朽的草席和各种难以辨认的污秽之物,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酸臭气息。
渐渐地,视野里开始出现三三两两,蹒跚前行的人影。
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行人”,更像是一群被移动的苦难符号。
衣衫褴褛到了极点,仅能勉强遮羞,布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泥污和说不清的污迹。
一张张脸上布满尘土,双颊深陷,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菜色,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彩,麻木地挪动着脚步。
看到沈桃桃这一队装备精良的人马疾驰而过,他们也只是迟钝地抬起眼皮,目光中连一丝好奇都没有,只剩下死寂般的绝望。
“沈姑娘……这……”身旁的贺亦心声音有些发颤,她紧紧握着缰绳。
她们是经历过血与火淬炼的战士,见过战场上的尸横遍野,那种惨烈是直接的。而眼前这种无声的民生凋敝之景,那种渗透到每个角落的绝望,却带着一种软刀子割肉般的残忍,让她的心揪紧了,眼圈瞬间就红了。
沈桃桃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前方越来越触目惊心的景象所攫取。
距离荣城尚有十里,眼前的景象让她猛地勒紧了缰绳,胯下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前蹄扬起。
她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官道两旁,原本相对空旷的荒野之上,黑压压的全是人。
成千上万的流民或坐或卧,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人群挤在一起,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像一片蠕动的黑色苔原,覆盖了大地。
空气中那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变得浓烈刺鼻,令人胃部翻腾。
孩童瘦得皮包骨头,被同样干瘦如柴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发出微弱的啼哭,仿佛随时会断气。
老人们蜷缩在破旧的草席上,眼神浑浊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更有人就那样直接倒在路边,一动不动,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也不知是昏厥还是早已气绝。
偶尔有几个穿着荣城兵士服色的人在外围艰难地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但他们脸上也写满了深深的无力感,面对这无边无际的苦难海洋,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加快速度,进城!”沈桃桃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冲向荣城城门的方向。
必须尽快进城,立刻找到赵青,了解最详细的情况。
荣城那依山势而建的新城墙,果然如沈大山所言,巍峨高耸,墙体用巨大的青石垒砌得严丝合缝。
城门紧紧闭合,门板上崭新的撞击痕迹和深深的抓痕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城下曾发生过的绝望冲撞。
护城河上那厚重的木吊桥高高悬起,斩断了通往城内的唯一路径。
城墙上,垛口后面密密麻麻站满了弓弩在手的兵士,他们神情紧绷,目光如炬,紧盯着城下黑压压的人群。
城下,是汹涌的人潮,数以千计的流民聚集在那里,他们用力拍打着厚重的城门,指甲在木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痛苦的咒骂,声浪如同痛苦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城墙,也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开城门,军城沈姑娘到!”贺亦心运足中气,声音穿透嘈杂传上城头。
城上的守军显然早已接到通报,辨认出端坐马背的沈桃桃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城门旁边一扇仅容一马通行的侧门“嘎吱”一声打开。
沈桃桃一夹马腹,率先冲入城内,贺亦心和亲卫队紧随其后。
队伍刚一全部进入,身后侧门再次迅速关闭,将震耳欲聋的哭喊隔绝在外,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人间惨剧拦在了另一边。
一进入城内,虽然依旧能感受到紧张的备战气氛。
街道上行人稀疏,且个个行色匆匆,面带忧惧,看到沈桃桃这一队人马,也只是匆匆避让,眼神中充满了不安。
大多数店铺都门窗紧闭,失去了往日的烟火气,只有悬挂的招牌在秋风中孤零零地晃动。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巡逻兵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靴子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格外清晰,提醒着所有人局势的严峻。
沈桃桃无暇他顾,在引路兵士的带领下,径直朝着城中心的守备府策马而去。
守备府内,更是一片忙乱景象。
文书官吏抱着厚厚的卷宗快步穿梭,低声交谈中充满了焦虑。
赵青正伏在一张巨大的荣城及周边地形沙盘前,手指在上面急促地划动着,与几名副将和文吏激烈地讨论着,她的嘴唇干裂爆皮,脸庞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显然已是多日未曾合眼。
见到沈桃桃风尘仆仆地进来,她急忙迎了上来,抱拳行礼,声音沙哑得厉害:“沈姑娘,您可算来了!”
沈桃桃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脸庞,“赵守备,城外的情况我已亲眼所见,堪称惨绝人寰。为何紧闭城门,将数万饥寒交迫的百姓拒之门外?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城下哀嚎待毙?”
她并非不懂军事和城防的严峻,但作为亲眼见到惨相的人,她无法保持完全的冷静。
赵青闻言,脸上瞬间涌起无奈,急声解释道,“非是我心狠,罔顾百姓生死,实在是……实在是形势所迫,我……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