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娘取出珍藏的一双绣花鞋。
她将这双红色的绣花鞋抱在怀里，像是在拥抱着记忆中的苏老师。
在刚开始放脚的时候，因为实在太疼，她没办法坚持下去了，想要放弃，就这么裹着一双小脚算了。
但是苏老师亲自给她绣了一双垫满棉花的布鞋。
也因为这双鞋，她咬着牙，坚持到骨头重新长好的那一天。
幸好她坚持了下来，能够跟在苏老师的身边，从建筑考古、地形勘测，再到铁路修建，她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苏老师曾经答应过她，有朝一日，还会带她去往大洋彼岸，去往地球的南极北极。
然而，对她来说，如师如母的苏老师，竟然被敌人砍去了头颅！
“苏老师……”
许曼娘捏紧手中的绣花鞋。
再也不会有人带领着她，去见识不同的人和风景了。
剩下的路，她要自己走下去！
许曼娘蹭地起身，从桌上一摞书的最底层，抽出了边缘泛黄的一沓图纸。
她揣着图纸，快步地跑向了军营。
“你要出城？不行！”
李副官听到她的话，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许曼娘性格内向，说话声也细细柔柔的。
此刻，面对着李副官的粗嗓门，她鼓足勇气，将图纸铺在桌面上：“这个……这个是当初苏老师修建铁路的时候，我跟在她身边，一起绘制的地图。”
“因为想最先连通临城的铁路，所以我们考察了这个范围内的全部地形。”
许曼娘伸出食指，从金陵到临城之间，划出了一条路。
“这条路，我和苏老师勘察过地质，不是很适合铁路修建，但、但是我觉得，可以挖一条地道。”
李副官整个人都听懵了。
挖地道？
这需要多大的工程啊！
许曼娘又着急地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从城内挖一条地道，躲避敌人在外面的封锁线，然后挖到这个山沟里，我知道有一条很隐秘的山路，可以直接去往临城寻找后援。”
“在那里，也有苏院长创办的洋淮学院，她们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对于这样天真又大胆的想法，李副官久久说不出话。
无论是挖通地道、还是寻找隐秘山路，亦或是去往临城寻找支援。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着不确定性和危险性。
挖地道的时候，敌人会不会闯进来？那条山路会不会也被发现了？临城的人会不会将她们拒之门外？
许曼娘只是个普通人，稍有不慎，就是九死一生。
然而，他找不出其他的方法了。
他点燃嘴边的烟，孤注一掷地点头道：“好，我会派遣两队士兵，妈的，老子拼了！”
许曼娘大大地松了口气：“谢谢，谢谢……”
——
齐岫嫣背着刚满月的孩子，连月子也不肯坐了，直接奔往洋淮学校。
因为一年来的封锁，学校里早已停课。
她站在空荡荡的教室讲台上，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她幼时生活优越，少女时接触到新思潮，非要前往新学堂读书，结识了夏玥。
那个时候，她将夏玥当做一般的女子，柔弱善良。
犹如一泓泠泠的泉水。
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这个人不断改观的呢？
或许是看到她大半夜逃出来、锁在地窖里拼命戒烟的时候？
或许是跟着她出国留学，看到她凭借自身才识，不断打破着那些人的傲慢？
或许是跟着她一同建立洋淮女子学校，力图让天下的女子都能入学读书？
或许是……
这十几年里，她跟随着苏阮，做了太多有意义的事。
她想错了一件事。
苏阮从来就不是温吞的泉水，她应该是一团永不停歇的火焰。
在这片腐朽的土地上，重新点燃的燎原之火。
然而现在，这团火焰彻底熄灭了。
她拿起黑板边上的粉笔，回忆起上第一节课时的情景。
哒哒哒的落笔声，一气呵成。
“哇——！”
背上的齐小宝，像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哇的一声哭出来。
齐岫嫣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他。
因为这中气十足的哭声，教室的外面，竟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却见到几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躲在外面张望。
“你们是……”
“爸妈和家都被炸没了，我、我们就躲在这里。”
有机灵一些的孩子，开口说道。
齐岫嫣叹了口气，怜悯道：“你们是不是都在饿肚子？”
她见到孩子们齐齐点头，想着金陵城不知道还能留多长的时间，便回去煮了些饭菜，给他们填填肚子。
那些孩子低着头，吃得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孩子，抬起头，打了个饱嗝。
他好奇地看向黑板，黑白分明的眸子，懵懂茫然。
“齐老师，你写得是什么啊？”
她轻拍着齐小宝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们都不认字吗？”
孩子们摇了摇头。
齐岫嫣的视线放在那块黑板上的两个字。
仿佛透过那块板子，重新看到了那道颀长孤傲的倩影。
蓦地，她不自觉地笑了笑：“想学吗？”
孩子们有些欣喜，又有些茫然。
读书识字，自然是一件好事。
但他们不明白，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刻，读书学习究竟有什么用处？
齐岫嫣大步地走到讲台上，一手抱着齐小宝，一手指着黑板上的那两个字，朗声道：
“我不知道我能教你们多久，这是我教你们的第一节课，也可能是最后一课。”
“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两个字。”
“因为这是她的名字。”
“苏阮。”
——
程澜的手中递来一份又一份的情报文件。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如今的军队，士气如虹，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入这片土地。
每天传来的电报内容，无非都是已攻入什么地方，已收复什么地方，歼灭敌人无数，我军死伤几十人。
程澜处理着这些情报文件，谁也看不清他眼底的真正情绪。
只是偶尔的，他会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无名指。
那是曾经戴着婚戒的位置。
“山本君，从金陵传来的电报！”
霎时间，程澜觉得浑身的血液倒流，四肢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山本君？”
旁边的军官见他有所异样，出声问道。
程澜抿紧嘴角，竭力表现出平静，却还是指尖微颤，接过了这份加密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