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影刚掀开帐帘，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她扶着木架弯下腰，胸口闷得发疼。
“小姐！”卓玛阿达惊呼着跑过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她把蜜水递到温照影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两口。
清甜的蜜味冲淡了些许喉咙里的酸涩，温照影这才缓过口气，扶着卓玛的手直起身。
“小姐去过西市了？”卓玛阿达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温照影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帐角的阴影里，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黑笼里的孩子，胃里又是一阵抽搐。
她攥着衣角，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问出口：“那些孩子……他们最后会怎么样？”
卓玛阿达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她垂下眼，语气里带着近乎麻木的无奈：
“他们……都会死的。很多部落首领会把他们买下，当成少汗们的活靶。少汗们练手的时候，从不会手下留情。”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自我安慰：“但他们会死得很痛快。我们的刀快，快到他们来不及感受痛苦，也就……不算太苦了。”
“不算太苦？”
温照影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荒谬又心惊。
把活生生的孩子当成猎物，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卓玛阿达却忽然凑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温照影的耳边说：“可并不是所有孩子都这样‘幸运’。如果遇上……遇上少主，就不一样了。”
温照影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着卓玛阿达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还是逼着自己问下去：“夏侯夜……他也会买那些孩子吗？”
卓玛阿达沉默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少主幼时，跟别的少汗不一样。别人的活靶都是一刀毙命，可少主买下的……没有一个是立刻死的。”
“他会把那些孩子丢在荒漠里，让他们自己挣扎着找水找食。
等他们快饿死渴死的时候，又派人把他们拖回来，打个半死。
却又给他们治伤，给他们东西吃，等养得稍微有点力气了……再丢回荒漠里去。”
“一次又一次，像玩弄畜生一样。”
卓玛阿达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从不亲手杀他们，却能让他们活着比死了还难受。那些孩子最后不是疯了，就是自己一头撞死在石头上……”
温照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原来夏侯夜的残忍，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杀戮。
他享受的是看着生命在绝望中挣扎、在希望与毁灭间反复被撕扯的过程，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扭曲的恶，不带丝毫人性。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矮榻上，眼前阵阵发黑。
黑市的血腥味、孩子们麻木的眼神、夏侯夜那带着残忍笑意的脸，还有卓玛阿达颤抖的话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死死罩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难怪卓玛阿达提起西市会那样紧张，难怪部落里的人对夏侯夜只有服从，没有敬爱。
这样一个天生带着恶骨的人，哪里值得半分怜悯。
温照影抬手按住胸口，只觉得那片地方空落落的，却又堵得发疼。
她忽然很想离开这里，立刻，马上，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可今夜，他应该还会来。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钻进帐篷，温照影蜷缩在矮榻上，连灯都没点。
帐外传来熟悉的银饰碰撞声时，她甚至没动一下。
帐帘被掀开，夏侯夜走了进来，手里提着盏油灯，火苗在他琉璃色的眼底跳跃。
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矮桌，又看向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开门见山：“你为什么不吃东西？”
温照影背对着他：“吃不下。”
“吃不下？”
夏侯夜低笑一声，那笑意里听不出情绪，他忽然扬声朝外面喊了句西域语。
帐帘应声而动，卓玛阿达低着头走进来，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温照影猛地转过身，心脏骤然缩紧。
她太清楚夏侯夜的手段，他从不会自己动手，却总爱用旁人的痛苦来逼她就范。
“我吃。”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同时从榻上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夏侯夜，“你让她出去，不要为难她。”
夏侯夜却像没听见，只对着卓玛阿达抬了抬下巴。
卓玛阿达身子一颤，跪在了地上，脊背挺得笔直，脸朝着温照影的方向，大气都不敢喘。
“在这里，你没有任何权利反抗我的规则，明白吗？温老板。”
夏侯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把油灯放在桌上，灯光照亮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
“我的人，我想让她跪，她就得跪；想让她死，她就活不过今晚。”
温照影看着跪在地上的卓玛阿达，只觉得眼前的男人面目可憎到了极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恶心与心头的恨意，转身走到矮桌旁。
卓玛阿达早已备好晚膳，一碗温热的羊肉汤，几块烤得酥软的面饼。
温照影拿起木勺，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羊肉的膻味直冲鼻腔，胃里翻江倒海，可她逼着自己咽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夏侯夜就坐在对面，单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一碗汤、半块饼，温照影实在咽不下去了，她放下木勺，抬眼看向夏侯夜，目光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吃完了，你让她起来。”
夏侯夜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你这吃法，倒像是在完成任务。”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其实我可以直接让她去死，省得你看着碍眼。”
“你！”
温照影猛地攥紧拳头，她看着夏侯夜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忽然明白，跟这个没有人性的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没再说话，只是弯腰，伸手去扶地上的卓玛阿达。
卓玛阿达吓了一跳，慌忙看向夏侯夜，见他没反对，才敢借着温照影的力气慢慢站起来，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悄悄拉上帐帘。
帐内只剩下两人。
温照影背对着夏侯夜，肩膀微微起伏，她怕自己再看他一眼，会控制不住扑上去撕碎那张虚伪的脸。
夏侯夜却像没事人一样，拿起温照影没吃完的面饼，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味道不错，你倒是浪费。”
温照影没理他，只觉得胃里的东西在往上涌。
她现在无比确定，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一丝机会。
否则，迟早会被这个疯子拖入和他一样的地狱。
“夏侯夜，你说的话，还作数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