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风阵阵,吹散了些许暑气,月色也被吹得分外朦胧。
“你与陆姑娘相识不久,感情却当真是好。”许正缓步走在沈寒身侧,想起席间二人互相为对方涮菜、笑作一团的画面,不由感慨。
沈寒唇角抿起一抹温软的笑痕,“我们是命定的缘分。”
这等光怪陆离之事,即便说与人听,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可这偏偏就是事实。
她不知,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郡主...与武安侯府众人脸上,会是何等表情。
想着这些,她唇角笑意犹在,眼神却渐渐晦暗。
陆青多次劝她回侯府看看,可她至今仍鼓不起勇气站到那扇门前。
于她而言,那一步,如山岳难跨。
起初,怕自己按捺不住心绪,在祖母那般精明的人面前露出破绽。
后来,当齐嬷嬷道出真相,她心中千头万绪,更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前去相见了。
陆青说她将这份亲情惦记得太深。
可她知道,终究还是自己没能放下对过去的执念。
“命定的缘分?”许正心头泛起几分异样,他有些懂了,为何傅鸣见陆青与沈寒亲近时,总会面露酸意。
此刻,他的心头上也是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酸涩。
沈寒的沉默与迟疑,让许正觉出她有一丝为难。
“若是不便,不必言明。”许正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我这人性子直,与人交往素来不喜虚饰,方才...是唐突了。”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大胆说出,“许是因为...我十分在意你,关乎你的事,总忍不住想多问几句。”
沈寒凝住脚步,垂眸望着脚尖,良久抬眼看向许正,“眼下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想骗你。”
她的目光纯净恳切,第一次毫无避讳地迎上许正的视线。
许正的心跳清晰可闻。
那句“不想骗你”让他心中欢喜翻涌,望着沈寒清潭碧泉般的眼眸,他只觉得自己想永久沉溺其间。
夏夜的风也似知情识趣,自二人身侧轻轻掠过,未敢停留,悄然远去。
许正微微颔首,“我明白。”
沈寒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似痛非痛的情丝,“我憎恶欺骗至亲与挚友之人,所以...”
“等所有事情结束,我一定告诉你这缘分是什么。”
许正身形微微一晃。
那他算挚友?还是至亲?
他想要后者,行不行。
他张了张口,生生咽回了追问。
“好。”许正重重点头,“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若你一直不想说,也无妨。”
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呢,他可以慢慢等。
只要沈寒的心中有他,哪怕她一辈子都不说也无妨。
与其强求一个答案,让她为难,他宁愿不要知道。
他只要守在她身边,就够了。
夏夜的微风拂过,却吹不散沈寒颊边微烫的红晕。
她下意识地别开视线,舔了舔唇。
“方才的渴水着实不错。我向老板讨了方子,想回去做给母亲试试。夏日暑热,她总是食欲不振,这个正好能给她开开胃。”
那抹冰凉的口感还在舌尖,清冽的滋味最能驱散夏日肉食的油腻。
林檎与山楂的酸甜恰到好处,口感沙沙的,极为清爽,蜂蜜的甜润包裹着果香,而薄荷的凉意则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直教人胃口大开。
母亲入了盛夏便茶饭不思,总要她在一旁布菜劝了又劝,方能勉强用下小半碗,便算不错了。
许正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荷香包,递给沈寒,“这是我母亲做的。她说暑热天长,怕我久理公务中了暑气,闻着能醒脑,我便请她多做了一个给你。”
心头有点小惭愧。
实则是母亲做好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包,上面绣了象征“永结同心”的缠枝莲纹,角落里还别出心裁地绣了一朵小小的寒梅,嘱咐他带在身上,寻个恰当机会送给沈寒。
只因他本想挑几本失传的孤本赠予沈寒,被母亲换成了香包。
还伴着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傻儿子,沈姑娘是要考状元不成?还是你想同她切磋学问?”
“送姑娘东西,须得投其所好。送你自个儿喜欢的,哪能叫花心思?”
母亲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就比方你爹...这事你可不能告诉他。”
“他当年打听到我喜欢桂花糕,便专程请来一位做糕饼的好手,安排他在我家附近设了个糕点摊。”
“我那时只当是街口新来了个手艺极好的糕点师傅,日日光顾。直至婚后许久才偶然得知,那位师傅,竟是你父亲为我专程请来的。”
“你瞧,你爹满腹经纶,可比你开窍多了。”母亲叹息。
“你与你哥哥,真是一对榆木脑袋。许是我怀你们时桂花糕吃多了,吃得你们只会读书。”
许正想着就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竟然没看出来,平日里一派正经的父亲,竟也有过如此缜密浪漫的心思。
沈寒垂首,指端轻轻抚过香包上的并蒂莲纹与寒梅,心中暖意混着羞涩,浅浅晕开。
好在夜色已深,遮掩了她颊边的绯红。
恰在此时,许正一声低笑。
沈寒只当自己的女儿家心思被他看穿,忙快走两步,躲过昏黄的灯笼光。
“沈寒,”许正不明所以,追了两步,见她指腹捏在香包一角的寒梅上,笑着问,“你的名字,可是出自这寒梅之意?”
“我曾听闻,你是在恩师被贬应天之时出生的。”
沈寒微微颔首,“母亲说,我出生之际,父亲正因罗大人之事深夜难寐。踱步至院中,忽见墙角那株孤零零的寒梅已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父亲说,此地方圆唯有这一株,其香虽淡,其志却坚。即便偏安于墙角,亦能傲然盛放。”
提及从未谋面的父亲,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与感伤。
“他回屋后,见我在襁褓中睡得香甜,梦中带笑,全无颠沛流离之苦,便许我一个‘寒’字。”
“他说,愿我能如那株寒梅,‘凌寒独自开’,能于孤寂困厄中,静默坚韧,于逆境中,保有蓬勃生命力。”
“父亲还说,襁褓中的我,眉眼间自带一股倔强,似他。”
“这‘寒’字,也是雪夜虽寒,亦是生机蕴藏之时。盼我不畏严寒,勇敢盛放。”
想到陆青那永远旺盛的生命力,沈寒心底释然一笑。
父亲的期许,在陆青身上已成现实。
而她,亦会承袭这份倔强与蓬勃的生命力,如沈公所愿,凌寒盛放,勇敢生长!
见沈寒眼底濡湿,许正轻声问,“贸然提及恩师,惹你伤感了?”
沈寒眨了眨眼,泪意已褪,唇角漾开暖暖笑意,缓缓摇头。
“这个‘寒’字,起初母亲是不同意的。”
“说别家父母都盼孩子一生顺遂,少吃些苦头,偏父亲与众不同,非要女儿迎难而上,取个带‘寒’字的名字,听着就冰冷。”
“后来呢?”许正听得入神。
“后来母亲便做了折中,”沈寒抿唇一笑,暖意如冬日初阳,“她说‘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我的小字便唤暖暖,愿我一生无寒,暖如春风。”
许正凝眸看她,只觉得她这一笑,既有寒梅破雪的清艳风骨,又有春风拂槛的温煦风致。
笑得他心头数朵寒梅,霎时间迎雪怒放,整片心田都被这无声的暖香浸透。
“暖暖...”许正轻声呢喃着,“真好听。”
沈寒一下子红了脸。
她怎么将小字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