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碾过暮色，缓缓驶入京郊别墅沉寂的庭院。
秦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下车，眉宇间带着工作后特有的疲惫。
将车钥匙丢给过来迎接的管家，刚要进门，动作却微微一顿。
二楼隐约传来的交谈声，夹杂着另一道清脆陌生的女声轻笑。同时，一丝甜腻而精致的女士香水味，若有似无地从门缝逸出。
他推开门的瞬间，楼上的谈笑声恰好暂停，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下一刻，脚步声自楼梯传来。蒋银的身影出现在旋转楼梯上，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笑容。而她的身后，跟着一位姿态优雅，妆容完美的梁可心。
“秦榛，回来了！”蒋银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快来，见见可心！人家姑娘等了你很久呢！”
那句“等了你很久”被微妙地加重。
一瞬，秦榛周身那点松懈下来的气息骤然收敛，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顿饭真正的用意。所有的疲惫顷刻间化为冰冷的了然和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他站在门厅的光晕下，没有上前，只是下颌线无声地绷紧了，脚步也变得沉缓，如同正在踏入一个精心布置却并非所愿的局。
蒋银显然没打算立刻开饭。她笑着对秦榛招手，语气是不容拒绝的亲热：“可心第一次来家里，你别杵在那儿。先上来陪我们说说话，饭菜还得准备一会儿呢。”
她转头又轻声细语地对梁可心道：“可心，让秦榛陪你坐坐，他啊，就是话少，其实心里有数的。”这话像是说给梁可心听，又更像是说给秦榛听。
不等秦榛回应，她便自然地吩咐候在一旁的管家：“去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不着急，精致些。”话语里的拖延之意，昭然若揭。
说完，她率先转身，亲切地挽着梁可心的手臂，示意她一起回二楼客厅，仿佛笃定秦榛一定会跟上。梁可心回头给他一个略带歉意的笑，最终还是跟着蒋银一块儿上楼了。
秦榛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和梁可心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空气中那缕陌生的香水味似乎更浓了些。
他抬手，极其缓慢地松了松领带结，喉结滚动了一下，将那声几乎要逸出的叹息压了回去。
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踏上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阻力上。
在这一刻，他突然非常想念夏橙。
他想自己应该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在夏橙的攻势下缴械投降吧。有些事情，也该提前处理一下了。
*
秦榛跟上来的时候，蒋银正热情地拉着梁可心欣赏博古架上的一些收藏，见到秦榛上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坐那儿。”蒋银指了指梁可心身旁的那个单人沙发。
秦榛从善如流坐下，身体却微微偏向另一侧，与梁可心保持着一段清晰的距离。
有人递上一杯热茶，他接过，指尖摩挲着微烫的杯壁，却没有喝。
梁可心试图找些话题，从最近的画展聊到某本畅销书，秦榛的回应却始终简短而疏离，多是“嗯”、“不错”、“有所耳闻”，肉眼可见的敷衍。
蒋银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忍不住想插话，秦榛趁机先开口，堵住她的话头。
“妈，”秦榛恰好捕捉到她即将开口的瞬间，抢先一步，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向别处。
他微微倾身，将茶杯放回茶几，目光扫过博古架，语气带着一丝随意，“昨天参加的晚宴上遇到清光和祁繁音了，问您什么时候有空，他们想来拜访一下。”
蒋银被他猝不及防的话说的一顿：“我随时有空，你让他们找时间过来就是。”
祁繁音是蒋银很喜欢的姑娘，曾经想撮合她和秦榛，但两个孩子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原本是好好的订婚，祁繁音那孩子因为这事情和家里闹翻了，蒋银现在想起，也仍觉得有些对不住那孩子。
“嗯，我明天跟清光有约，正好带话。”秦榛不给蒋银转换话题的机会，接着道，“前几天和清光到城西那边逛了逛，看到那边翻新了不少老院子，倒让我想起以前住的那个四合院了。”
那应该是秦榛小学时候住的院子，蒋银脑子里模模糊糊出现那个院子的样子。
她愣了一下，那段回忆，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回想的记忆，但却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掉。
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令人有些怀念。
蒋银有些感慨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处地方拆没拆。”
“嗯。”秦榛应了一声，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状似无意地继续道，“说起来也巧，那天正好遇到个……旧相识。”
他用了这个极其模糊的指代：“她住在那里，带着个孩子……”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很机灵，刚上幼儿园。见到的时候，倒是不怕生，拉着我的袖口，非要指给我们看她种在墙角的小野花，说是……”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说是和妈妈一起种的，每天都要浇水。”
他刻意将“妈妈”这个词轻飘飘地带过，没有给予任何强调，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蒋银脸上，捕捉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蒋银原本带着些许感慨的神情，在听到“带着个孩子”、“妈妈”这些字眼时，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她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短暂的不悦表情，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哦？是吗。”
她端起茶杯，语气明显淡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敷衍，“那一片现在住的人杂，遇到旧相识也不奇怪。”
她完全没有询问那个“旧相识”是谁，也没有对那个“孩子”流露出丝毫兴趣，语气里透露着不着痕迹的轻视。
秦榛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顺着蒋银的话，语气里带上一点仿佛认同的随意：“是有点杂。不过那孩子被教得不错，很有礼貌，像她妈妈……”
他再次自然地将话题引回那个模糊的“妈妈”身上。
蒋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放下茶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环境对小孩子的影响最重要。再好的胚子，放在不合适的地方，也难说将来如何。秦榛，”她语气加重了些，“那些无关紧要的旧人旧事，还有她们的孩子，听听也就罢了，不必过多放在心上。你的心思，不该放在这些琐碎上。”
秦榛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极轻的一声“哒”。
“您说得对。”
他再抬眼时，眼底所有情绪都已收敛殆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段试探从未发生。
秦榛抬腕看了眼时间，问一旁招待茶水的女佣：“差不多该吃饭了？”
女佣下意识地看向蒋银。
蒋银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女佣才点了点头，说了声“我马上去准备”。
秦榛无意再闲聊，后面的氛围有些凝滞，就连吃饭的时候，这种气氛也没能缓过来。
最后一道甜点还未撤下，秦榛便已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径直起身。
“妈，梁小姐，”他朝梁可心客气地笑了笑，“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回应，便拿起西装外套，转身大步朝外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急促。
蒋银坐在主位上，没有出声挽留。
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沉沉的目光追随着秦榛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唇线紧抿，眼底翻涌着被忤逆的愠怒，以及更深沉的、无人能窥探的盘算。
梁可心脸上那精心维持了一晚的得体笑容，终于在秦榛离开后彻底碎裂，显露出底下的难堪和苍白。
她放下筷子，指尖微微颤抖，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精致菜肴，只觉得无比讽刺。
“蒋阿姨……”
她勉强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委屈，试图从长辈这里得到一点安慰或解释。
蒋银这才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回心底。
她转向梁可心，脸上重新堆起温和的笑容：“可心啊，别介意。”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梁可心的手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秦榛他就是这个性子，工作起来什么都顾不上，跟他爸年轻时一模一样。今天委屈你了。”
梁可心知道这不过是敷衍，但她只能顺着这个台阶下。
她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没关系的，蒋阿姨，我明白的。秦榛……事业为重。”
“好孩子，就知道你懂事。”蒋银的笑容加深了些，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时间也不早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这就是送客了。
梁可心站起身，优雅地告辞。
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梁可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她不是傻子，秦榛从头到尾的冷漠和敷衍，蒋银最后那不得不给的台阶，她都看得分明。
听说秦榛五年前曾经有个未婚妻……梁可心若有所思。
别墅内，蒋银独自坐在渐渐冷清的餐厅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秦榛今晚反常的提及“旧相识”和“孩子”，以及最后那迫不及待离开的姿态……种种迹象在她脑中盘旋，交织成一个模糊却让她极其不悦的猜想。
她拿起手机，翻到一个号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拨了出去，声音恢复了冷静：“帮我查一下，秦榛最近除了工作，还和什么人有接触……尤其是，女人，或者……带着孩子的旧识。”
电话那头恭敬应下。
蒋银挂断电话，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