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的风裹着雪粒子,刮在柳家院墙上簌簌响。
还没晴上两日,这小雪又开始下个不停。
在这场雪到来之前,吴幼兰可算是把织好的半截手套摊在了正在书桌上。
此时父女俩一人正在读书,一人正在写仙剑三的新一卷剧情。
柳闻莺将自己的视线挪到了被她娘用几片洗得软和的粗布覆盖的羊毛手套,一边拿到手里就往手上戴,一边夸道:“这样真好,既耐脏,也让旁人也瞧不清里头的织法引得怀疑~”
柳闻莺这“旁人”不是说别人就是指廖掌柜呢!
这两日她去糖水铺子帮忙的时候,没事就溜达到隔壁无逸斋去,借着买话本子偷偷观察过廖掌柜。
然后柳闻莺就再也不去了。
这位廖掌柜好生敏感,自己的视线每次“不经意”看过去,还没过两秒对方就看了过来,好在每次自己都应对得当,倒是没显得奇怪。
只是这种事情事不过三,柳闻莺被发现两次之后,就装作自己囊中羞涩,拿着两本话本子不好意思地询问能否打折,这才彻底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这掌柜的,可不像是个普通的掌柜,至少比她爹说的那位邱掌柜要厉害。
翌日清晨,柳致远就这样半截手套进了学堂。
晨读时一旁的周晁一眼就看见了他把手上这新物件,凑过来低声问:“柳明,你这是什么?”
周晁的低声可并不低,他这一开口,便先引得边上的石东和胡康也都看了过来。
石东也立刻注意到了柳致远手上那套着的半截粗布,但是仔细看,每个手指也都被护得好好的。
周晁可不像旁人就看,他真的伸手摸了摸,惊讶道:“除了面料不怎么样,这样子倒是暖手,也不影响读书写字呢!”
忽略掉他最前面说的那些,石东和胡康也是眼睛一亮,趁着陈先生不在,也凑过来询问了一番。
抛开内里的毛线,其他的柳致远也不吝啬分享,这也引来了学堂里其他人。
在这里的大多家庭条件都算不得多好,冬日里早起贪黑的读书,有的手早早的都生了冻疮,陈先生发现之后,冬日里让他们提笔写字的任务都少了不少。
现如今听见有物件不影响读书习字,也都围了过来。
柳致远便干脆一起说了,虽然内里羊毛线不好说,但是他也道:“想要舒适暖和点,里面内衬除了用更加柔软的料子,也可以加一点动物皮毛,这手套也小,用不了多少皮毛的。”
言外之意就是这手套总价并不高,众人更加兴奋了。
回屋里喝了热茶回来的陈先生就瞧见一群人正围在柳致远身边叽叽喳喳,他没有上前打扰。
学堂里的气氛就这么忽然热络起来,往日里只顾着埋头读书的同窗们此刻围着柳致远问东问西,见此,陈先生嘴角忍不住上扬。
柳致远这样子,倒是让陈先生想起了已经动身去京城的张野,先前在学堂里的时候这些孩子也喜欢有空的时候围绕在张野身边。
这样一想,陈先生又不由得有想起了张野。
···
被陈先生担心的张野终于在腊月刚刚开始的时候赶到了京城。
张野裹紧崭新厚实却不太合身的棉袍,推开京城一隅的破旧小院的大门,在雪底彻底浸湿鞋袜之前也是回到了屋里。
进屋的第一时间张野便脱了已经湿透的靴袜,爬上了他最开始睡还睡得满嘴泡的炕上。
如今躺了几日之后他这才惊觉还是这炕好。
“京城冬日寒,春日里也偶有倒春寒,去了外面不比家中,莫要在外冻着自己。”
陈先生当时的话还在耳边,这夜市张野寻住处时,咬牙租了这么个虽然破旧简陋但是价格也不低的屋子。
不过比起租房的价格,总归是比客栈的房价要低。
和他们一样,因为路远,早在秋闱一过就赶来进城的举子数不胜数,京城这地界本来客栈的价格就不便宜,如今大把的人有需要,这价格更是高得吓人。
张野最终跟着七八个来自江南的寒门举子,在这城南租这处小院,两人挤一间屋。
好在和他一起住赵举子家里条件也还好,对于买柴火和煤炭烧炕这事也没什么龃龉。
平日里他就在这炕上与那赵举子一人用着一张小炕几温书。
只是这两日屋外大雪纷飞的,这位赵举子却开始了早出晚归的,这柴火费张野都不好意思找他收。
将从外面买回来的纸张铺好,张野便开始了写字,不多会,天色渐暗时,赵举子便浑身沾着酒气,进屋的时候醉醺醺的不说,口中还念着“李大人府里”“王御史门生”。
“赵兄,你这是……”
“嘘——”醉醺醺的赵举子倒是比平日里话多了几分,笑眯眯地看向张野,然后说道:“我找到门路了。”
“门路?”张野蹙眉,放在手中的笔,提醒着赵举子,“咱们来京城就是为了科举,何须走这样的旁门左道?”
赵举子眼底掠过一丝不屑,打了一个酒嗝,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锦盒,打开给张野看一眼,是一封当朝二品大员的请帖。
紧接着他还故意让张野听得真切:“科举?寒门子弟走科举,能和那些世家大族比么?
再说了,你那先生陈夫子,当年不也是宁越府的解元?结果到了京城,还不是一样名落孙山?”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锦盒边缘,说道:“不是因为你先生才华不够,而是——他没有这真正的敲门砖啊,你老师不会因为耻于提前尘往事而没有提醒你这些吧?”
这话像根冰刺,扎得张野本来站起身还想好心搀扶这个醉鬼,如今他动作停下,眼神冰冷的盯着眼前这个已经因为说完话,而直接一头杂炕上呼呼大睡的家伙,不发一言。
与此同时,京中一处宅院深处的暖阁内,熏香袅袅,景幽此时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听着手下禀报近日进京的举子们动静。
忽地,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凉薄:“不过放了点‘门路’的风声,这些人便跟没头苍蝇似的就往上冲,而且……”
他伸出手懒懒地翻了下属递来的名单,语气骤然冷了几分:
“凡主动寻这些旁门左道的举子,此次春闱,便不必再纳入考量了。”
说完,他将玉扳指轻轻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幽幽叹息道:“那些寒门子弟眼界窄也就算了,还多是心术不正……
这天下求官的人多,可真正有学识、又懂藏锋、还有野心,且能够为我所用的倒越来越少了。”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朝堂上那些老大人近日可有动静?尤其是礼部那边,过完年就要春闱了,年前这些章程也该拟好了,可是有新的说法?”
下属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回道:“回殿下,礼部那边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放出来,不过您先前放出去的‘门道’似乎已经被御史台那边知道了,似乎已经在暗中追查‘递帖’的事。”
青年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御史台啊?无妨,左不过抓到的也不是我手里的人。”
暖阁内的熏香依旧浓郁,景幽继续看着那张写有密密麻麻前来京城的举子名单,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也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