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绮闻言,狠狠瞪向谭九鼎。
男人却目光平静,确实丝毫没有要站出来为南鹤先生说话的意思。
她咬咬嘴唇,倔强道:“我不信,先生不可能跟此事有关!”
胡青暗笑了两声。
暖阁陡然静了下来,除了深浅不一的喘气声,就只剩回荡不休的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谭九鼎才对胡青道:“理由。为什么是南鹤医馆?”
胡青吃吃笑说:“简单,徐州第一个被所谓‘神仙方’毒倒的人,就是南鹤医馆救起来的。很难说,他不是贼喊捉贼……先下毒,再救人呐。”
“你少胡说八道了!”
徐绮震怒。“先生医者仁心,济世救人,连诊金都不取分文,如何做得出这种下作害人之事?他根本没有害人的理由!”
“怎么没有?”
“什么?”
“嘿嘿,徐三小姐不会以为南鹤医馆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吧?”
“……先生为官多年,自然积攒了薄产。”
“哈哈哈哈,”胡青朗笑,“吃穿用度哪样不是花钱?南鹤义诊除了图来个假名声,处处都是需要钱来填的坑!”
“你什么意思?”
“三小姐不知道吧?曾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是南鹤开的方子,城内外的药铺,连惠民药局都不给药抓。”
徐绮惊诧,本能想骂一句“荒唐”,但回过神来又觉得胡青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夸大其词。
于是连忙追问:“惠民药局本就为了百姓所设,怎么可能拒绝义诊的药方?”
“为了百姓?哈哈哈,三小姐,你天资聪颖,心里当真是这么认为的?”
“……”
徐绮咬咬牙,没应声,跌下的脸色已经替她回答了一切。
胡青占了先,颇显自得之色,摇头晃脑道:“诊病不收钱,偶尔为之是菩萨心肠,时常为之就是沽名钓誉不管他人死活。”
“你……”
“别的大夫要不要活?他们诊病该收钱还是不该收钱?呵,一行自古便有一行的规矩,突然闯进一条泥鳅东钻西钻地坏事,整个水潭子都被搅浑咯。”
徐绮眼中一惊,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
“你是说……神仙方是故意针对先生才出现的?”
“嘿,三小姐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可以这么说吧。”
“吃了神仙方中毒的人为何总上南鹤医馆求助?惠民药局为何突然又愿意卖药给南鹤的病人了?这其中奥妙,小姐不妨再好好想想?”
“……但是,你说得这些,跟穆安行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卖药的假方士不成?”
“哈哈哈哈,徐三小姐的奇思妙想当真玄妙。嗯嗯,”胡青挠了挠自己半脸青的胡茬子,竟还认同地点起了头,“非要这么说,似乎也不是不行。”
徐绮紧蹙眉头,嗔叱道:“你休要再打哑谜了,不妨直说吧。”
胡青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像是看见什么字一样,盯着半空念了起来:
“南鹤先生台鉴:今有要物相托,干系非轻。”
“特约先生于十一月初六日卯时正刻,至奎山脚下镇水碑前相晤。”
“此事务须机密,慎勿走漏风声。倘有差池,恐生不测之变。”
徐绮眸子一缩,紧着朝谭九鼎瞄了一眼。后者冲她默默摇头,表明不是自己泄露出去的。
“耳熟吧?”胡青冲二人挤眉弄眼。
“你从何得知?”
“小人自然有小人的门道,嘿。”
“徐三小姐是不是以为这封信只是一张废纸?没能送出?”
徐绮心一提。“……难道不是吗?”
她亲眼见过那封信尚未写完的模样。
“的确不是,”胡青竟一口咬定,反驳说,“这封信非但送出去了,而且南鹤还去赴约了。”
“十一月初六卯时,南鹤去了奎山,就在镇水碑前,我的人确确实实看见了他。”
似乎是怕说不服徐绮,胡青又补充道:“不光是我的人,当时在鬼市附近的人,恐怕都看见他了,嘿嘿。”
徐绮慢慢惊张了嘴,然而对方的话还没完。
“可惜他没等到穆安行,当然了,他也不可能等到穆安行,因为那时候穆郎中人应当是死透了吧,呵。”
先生去过奎山镇水碑?
徐绮顺着这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倏地就拼上了某个残缺的一角,豁然开悟——
南鹤先生昨日独自回来时,瑞生曾担忧地嗔怪了句“您怎么老是一个人”,当时她以为瑞生是在埋怨先生日常生活中也喜欢逞强劳碌双腿。
原来他的意思其实是,在昨日之前,先生就有独自夜出的先例了!
那先生昨日清晨出门,带回了深红色的泥土……他又去过奎山镇水碑吗?
因为第一次没等到人,而隔了两天后,从她口中得知穆安行猝然惨死,才察觉到不对,于是又偷偷摸摸去了镇水碑处赴约?
是觉得穆安行会把“相托要物”留在那里?所以才回头去找的吗?
“啊……”她颓然叹了声,刚刚一直紧绷耸立的肩膀顿时松垮了下来,没了精气神。
“……为什么呢?”她嘟囔出声,“生生堂离南鹤医馆那么近,为什么非要约在奎山脚下偷偷摸摸见面?穆安行……不是跟先生关系很差吗?为什么要托付他……”
久久不语的谭九鼎敲敲桌面,叩得两声脆响,引来胡青视线。
“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穆安行托付给南鹤的东西?”
暖阁中气氛顿时一凝。
过了片刻,胡青才嗤笑,没正形地挤眉弄眼道:“嘿,那不是我要找的东西,那本就是我的东西。”
“是什么?”
“穆安行答应给我,却稀里糊涂被别人截了胡,宪台爷爷,你说小人冤不冤?”胡青不答,自顾自道。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说明了。
谭九鼎颔首,了然:“这么说,你是怀疑东西已经被南鹤取走,所以才叫我们去查他的底细?好一招借刀杀人?”
“嘿嘿嘿,”胡青公鸭嗓子笑得难听,“难道你就不想查一查他的底吗?不想知道他当年都做了什么?”
徐绮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在说什么?”
谭九鼎冷脸,而胡青惊讶到浮夸,转头反问她:
“咦?难道三小姐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够了。”
“不,你说。”徐绮命令胡青无视谭九鼎的阻拦,她想知道真相。
胡青见状,又怪笑了两声,往已经濒临爆炸的火塘子里丢了两把柴:
“嘉靖三十六年春,兵部职方司主事谭肃赴辽东核查广宁卫军务,结果到了三十八年,反被扣了个‘勾结夷狄’的谋逆之罪,被斩首抄家。”
那是谭九鼎的父亲,谭九鼎就是在那时被打成了罪籍,充了军。
徐绮当然知道。
“……这跟南鹤先生有什么关系?那时他老人家早已辞官还乡。”
“嘿,是啊,他偏偏就在前一年冬,知道谭肃要被派到辽东之前,急匆匆地跑了,官都不当了。”
胡青坏笑。“你猜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