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入车厢,卷起一股废弃建筑特有的霉味和尘土气息。
八面佛最后一句话,如同砸在冰面上的石头,让车厢内短暂的平衡瞬间布满裂纹。
“你他妈放屁!”
最先炸开的是江河。他背着昏迷不醒的顾四爷,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断裂。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赤红着双眼,一步就想从车厢上跳下去,扑向那个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男人。
“我师父跟庄怀山是死对头!他怎么可能让庄怀山在他脑子里放东西!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陈舟伸手,一把扣住江河的手臂,铁钳一样。
“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江河奋力挣扎,手臂上的肌肉块块坟起,“陈爷,你没听见吗!他在侮辱我师父!还在侮辱庄家老爷子!”
八面佛站在卡车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车厢里乱成一团的几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份平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江河。”
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字句传来。
是庄若薇。
她靠在陈舟怀里,没有睁眼,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
“我爷爷……做得出这种事。”
江河的挣扎猛地一滞,他不敢相信地扭过头,看向庄若薇。
“楼主?”
“为了守住秘密,他连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庄若薇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调整了一下,继续说道,“何况是别人的脑子。”
这句话很轻,却比江河的咆哮更有分量。
是啊,一个能布下三十年“叛徒”骂名骗局的人,一个能亲手用“七窍玲珑锁”封死自家活器的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江河不说话了,但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看向八面佛的视线里充满了戒备与仇恨。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陈舟开口了,他抱着庄若薇,将她完全护在自己的影子里,隔绝了八面佛的探视。
“我说了,我喜欢听故事。”八面佛笑了笑,抬手指了指那栋矗立在夜色中的精神病院,“而且,有些故事的结尾,就写在这里面。”
他转向庄若薇:“庄小姐,顾延年脑子里的那把锁,是一种频率封印。庄老爷子怕他意志不坚,被韩书文或是别的什么人撬开嘴,所以给他上了一道保险。
这道保险,能让他在试图回忆或者被人强行探知那段记忆时,神魂错乱,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
瘸腿李在角落里听得浑身发抖,他缩了缩脖子,只觉得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窜着凉气。这些人的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所以,我师父他是……”江河的声音干涩。
“他刚才在井边,听到了我的名字,联想到了三十年前的事,触发了那把锁。所以他不是被我吓晕的,是被你师兄庄怀山留下的手段,‘保护’起来了。”
“你到底要怎么解开?”庄若薇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解铃还须系铃人。锁是庄家人放的,自然也得庄家人来解。”八面佛的视线终于穿过陈舟的阻隔,落在了庄若薇身上,
“你是当今世上,唯一能校准那段错乱频率的‘调律师’。”
“我凭什么信你?”庄若薇反问。
“你没得选。”八面佛的笑容不变,但话语里那份温和已经褪去,只剩下不容置喙的陈述,
“不解开锁,顾延年醒不过来,去风陵渡的地图就没了。韩书文现在一定在赶往黄河水眼,钱向东的人也很快会找到这里。你们的时间,比你们想象的要少得多。”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八面佛说的是事实。他们现在是一群无头苍蝇,而这个男人,是唯一抓住线头的人。
陈舟沉默片刻,抱着庄若薇,第一个从车厢上跳了下来。他站稳后,冷冷地看着八面佛。
“带路。”
江河咬了咬牙,背着顾四爷,也跟着跳下车。瘸腿李连滚带爬地跟在最后。
八面佛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精神病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他没有用钥匙,只是在门上某个地方轻轻一按,沉重的铁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药水、铁锈和腐烂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跟紧了。”
八面佛说着,侧身闪了进去。
陈舟抱着庄若薇紧随其后,江河和瘸腿李也立刻跟上。铁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隔绝。
瘸腿李吓得差点叫出声,被江河一把捂住了嘴。
“啪嗒。”
八面佛不知从哪摸出一个老式手电筒,打开了。昏黄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布满蛛网的大厅,和地上散落的病历、药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瘸腿李含混不清地问。
“我们是来拿回自己东西的人。”八面佛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随口回答。
手电的光柱在前方晃动,他们穿过大厅,走上一条长长的、两侧都是病房的走廊。大部分病房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少数几间的门上,还挂着沉重的铁锁。
空气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几人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你要带我们去哪?手术室?”陈舟问。
“不。”八面佛的回答很简单。
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带着他们往疗养院的最深处走。越往里走,空气里的药味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潮湿的、类似地下室的土腥味。
终于,八面佛在一条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这里是整个疗养院最偏僻的角落,面前是一道厚重的、加了三道锁的铁门,门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用来递送食物的窗口。
这显然是一间重症隔离病房。
“到了。”八面佛说。
“你要在这里解开我师父脑子里的锁?”江河不解地问,这里除了破败和肮脏,什么都没有。
八面佛没有回答,他用手电照了照那扇铁门,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敲门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你干什么!这里面难道还有人?”瘸腿李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八面佛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从下往上照着他的脸,让他那张平凡的脸显得有些阴森。
他对着众人,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人当然没有了。”
“但是,当年你爷爷,可不是只锁了顾延年一个。”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庄若薇的脸上。
“他在这里,还锁了另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