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欢然陡然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宋萧然被吓得慌忙蹲下身，粗粝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擦拭：“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大哥，有大哥在呢。”
有大哥在呢......
宋萧然魂飞魄散前的最后一句便是：有大哥在呢。
她斩去了他们第一关死劫，兄长现在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本应该高兴的。
但她知道前路仍然容不得她行差踏错一步，包括这次剿匪，包括她即将要救下的那个人。
宋欢然是带着结果去寻找过程的答案，虽然前世灵魂醒来时已经到了皇城，但不妨碍她沿着北亭地形倒推匪徒杀过来的上道下路。匪兵自大疏漏，寻根溯源不消太久，一路避开官道而行的话，能藏身的地方并不多。
“按我们原本的路线，只需在南下途中绕过鏖州、峰回郡，其余路途都可官道通行。”宋欢然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但是山匪窝藏的路线是朝西的走向，也就是说穿过熘山，要往西鲤江方向潜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渡江之后，烟罗山也还有一战，届时可先派遣斥候探路，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需得确保西鲤江以东地带传不出去消息。”
宋萧然颌首：“熘山剿匪不可强攻，需多线出兵一举歼灭，烟罗山近雍州，有信王镇守，未必留存太多乱贼，我们或可见机行事。”
“信王......”宋欢然回忆起前世，信王拥兵自重早有反叛之心，她的“幼弟”宋思尧彼时蹭了宋萧然的追封正做着镇南侯爷，被指派迎战信王军队，吓得半夜梦魇尿了床，惊动阖府。
她沉思了片刻道：“信王未必干净，但他面子功夫做的好，圣上也无可奈何，如果我们此行能拿到他与这些山匪私兵有勾连的证据，削削他的气焰，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她联系前因后果，自然能猜到诸事关联，守着一小块山头向来心有不甘的藩王、鏖州周边的山中藏有私兵，前世情境中信王确有忤逆之心......
“信王刘焱此人，我曾打过一些交道，”宋萧然道，“他虽然是皇后表亲，但历来很懂得伏低做小，年少时随陛下出征祀平国，早早负伤卸甲，又多年无出，很受圣上信任。”
宋欢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得封信王，是皇后特意求旨？”
宋萧然点头道：“皇后幼年时，曾受过刘焱家中扶助之恩，故而刘焱请退时，皇后破例请圣上赐重赏，圣上钟爱刘家世代清流无私之心，也为彰显天恩仁慈，就给刘焱封了藩王，这几乎是古往今来头一例，光一个‘信’字便可见一斑。”
“是人是鬼，亲眼看了就知道。”宋欢然起身，“他若是不干净，我们即使远离了鏖州，他也会露面。”
话毕欲走，宋萧然喊住她：“所以欢儿，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刚才到底因何落泪。”
宋欢然：“......”
她转头看着宋萧然认真而严肃的神色。
她的兄长心明眼清，又十分固执决断，除了在军事上有所虚心转圜，在日常尤其是涉及到她的事情时，好糊弄只是因为他不细究。
他们相处多年，宋欢然的变化瞒不过他。
宋欢然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大哥，我只是......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她难以接受的，宋萧然只怕更甚，所以只是简述几句，比如母亲的厌恨、朝局的动荡。
她知道兄长的性子，所以只给他全盘信任的心绪中埋下小小一粒怀疑的种子就足够。
重生的事，她当然也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那个梦太真实了，像真的活过又死过一次，灵魂的折磨记忆犹新，大哥，我到现在都心惊。”
宋欢然垂眸，也隐瞒了乔耀一家的事：“我梦中被叛军万箭穿心，灵魂又被母亲焚烧祭祀，而你为了救我魂飞魄散，大哥，这是我宁肯在战场死一千次也不愿做的梦，它的感觉很奇怪，和寻常做梦不一样，我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宋萧然有些无法平静，他一贯相信宋欢然的判断，这是多年朝夕相处养成的默契。他揉了揉宋欢然的脑袋轻声说道：“征战之人与凶神打交道，有所预感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你既然感受这般强烈，想必今后会有难关，我们小心谨慎一起面对。”
天光乍亮，薄霞攀上窗棂，屋内的黯淡一点点退散。
宋欢然再出门时，连绵不绝的春雨已经有了下完的迹象，只鼻尖还能触到丝丝寒凉。
“宋校尉，”秦副将走上前来，“兵马已集结整顿出发了，按计划入夜就位。”
“有劳秦大哥。”宋欢然拱手，“切记不可强攻，我与少将军这就启程，有任何状况随时传信。”
山匪在熘山范围内有三处窝点，最近的一处距离北亭只不到一炷香的路程——与乔耀暗中联络的人便在其中。
宋欢然谨记前世山匪行动的时间，定下计划抢先行动，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山路湿滑，雨夜难行，但对于适应极端情况与战术作战的风阳军来说，是极佳的下手机会。
“寻常山匪如果被朝廷围剿，除作奸犯科罪大恶极者，都以劝降招安为主，风阳军就有部众是由此而来，”宋萧然出发前又说了一遍，“熘山藏兵具体情况，一定要查明清楚，不可失手遗漏，也不能一杆子全盘打死。”
他又叮嘱副将：“后两路虽然聚众不多，但离西鲤江更近，务必截断他们的退路。”
他与宋欢然带兵夜袭第一处窝点。
那里兵壮马肥，人数重多，俨然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想要速战速决，就还是要手黑的法子，把闹出来的动静控制在最小的程度。”宋欢然分析应敌之策时，脸上是冰冷的漠然与平静。
“用毒，或迷药，让主要兵力丧失行动力，先活捉，再论死活。”
宋萧然听到这个策略有些惊讶。
他们在战场上对敌，从来都不择手段，如果真要场场光明真大，他和宋欢然早就死在无数的明枪暗箭之下了。
他只是有些惊讶宋欢然说这些话时流露出来的冷意。
他说道：“欢儿，我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