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瘦长脸的绣娘冷哼一声:“你也用不着在这儿赌咒发誓,你干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大家给你留着面子,可你这次实在太过分!我们都是老老实实靠手艺挣钱的,你家有困难,难道别家就没困难?”
刘绣娘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掉下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贤身边坐着的那位年轻女子——
正是徐青玉,只见她脸色平淡,仿佛置身于这场纷争之外,神情肃静得像不沾世间凡尘的神女。
有了这几个绣娘的指证,刘绣娘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就在她无措之时,却听得徐青玉清冷的声音响起:“雷娘子,你说刘绣娘从前做活偷奸耍懒,可有证据?”
雷娘子似乎早就等着她问,连忙说:“有证据!”
说着就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开在桌上让众人看,“东家把绣娘头子这活儿交给我,我就得对尺素楼负责,这是咱们这一个月绣娘们做的绣品统计。”
雷娘子只能勉强认得几个字,所以那张纸上大部分都是些符号。
她指着其中一个三角形说:“这个图形代表的就是刘娘子,你们看,这一个月里,她浪费布匹的数量是最多的,效率也是最慢的!”
刘绣娘气得眼睛发红,上前就要去抢那张纸:“我做的绣品质量如何,凭什么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跟我素来不对付,自然是想方设法为难我、给我穿小鞋!”
那雷娘子冷声一笑:“我一个人给你穿小鞋也就罢了,可她们几个怎么说?难不成我还能把手下所有人都买通了,专门栽赃陷害你不成?”
周贤看着那张潦草的统计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实在没想到,尺素楼养着的绣娘竟是这般模样,原以为这些姑娘们整日趴在绣架前,个个都是老实本分的性子,不曾想竟有人在其中混水摸鱼。
他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我尺素楼里容不下这样干活懈怠的伙计!”
“东家——”周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青玉清冷的声音打断。
她转头看向雷娘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雷娘子方才说,你们平日多有帮着刘绣娘分担活计,或许这一次她做得多,正是因为你们有人暗中帮了她?”
“徐掌事,这怎么可能!”雷娘子连忙摆手,语气急切地辩解,“这几天咱们忙得脚不沾地,您可是给每人都定了明确的目标,咱们几个连自己的活都赶不完,哪儿还有精力去帮她啊!”
等的就是这句话。
徐青玉双手轻轻一拍,扬声叫了一句“小刀”,随后众人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转头对着众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解释道:“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瞧着刘绣娘平日里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怎么到了雷娘子嘴里,就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可雷娘子这边有三个绣娘作证,我倒也不好贸然为刘绣娘分辨。只是这次尺素楼的活动全靠几位绣娘撑着,我担心工钱结算不清伤了大家的心,因而早有准备。”
不知怎的,雷娘子和那三个作证的绣娘听了这话,脸色齐齐变了几分。
说话间,小刀已经和曲善两人抱着两大筐布花走了上来。
都是今日打榜活动从布袋里掏回来准备明日重新投入使用的。
那筐子里用木板隔成了六个隔间,隔间里满满当当放着的,全是从参加评选的先生们画像旁边收集回来的布花。
徐青玉凑近周贤身边,低声说道:“东家,我本来是想回收这些布花明日重新使用,没曾想正好碰上刘绣娘这事儿。东家可还记得,咱们这边五个绣娘,还从庄子上借了七八个绣娘进来帮忙呢。”
说罢,徐青玉从每个隔间里分别取了一枝花,一共六枝,随后将那些饱满绽放的花朵递到周贤眼前:“我担心这些天尺素楼人多嘴杂,也怕出现工钱结算不清的情况,因而特意留了个心眼。东家您看,这六支花朵的花蕊,是不是颜色各不相同?”
周贤凑近看了一眼,就连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董裕安,也忍不住把目光投了过来——
确实,这六支花朵中间的花蕊,颜色个个不同。
徐青玉将花束放回筐中,这才笑眯眯地看向雷娘子:“这假花枝干最顶端的花蕊,我做了不同颜色的标记。这些枝干由我亲手分发给你们,每个人领到的都是固定颜色的。我记得刘绣娘的好像是……”
她稍一停顿,像是有些记不清。
刘绣娘连忙接话:“是黄色!”
“没错。”徐青玉鼓掌一笑,“东家应该还有印象,当时绣娘们来领取枝干的时候,我是一捆一捆分发给她们的,每一捆都是同一个颜色。”
周贤点头:“我记得。”
徐青玉便指着那六个隔断说道:“小刀和曲善在回收这些布花的时候,已经按照颜色做了分类。小刀,你当着大家的面,数一数带着黄色花蕊的到底有多少朵。”
哪还用得着数?那黄色花蕊的隔间里,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反倒是另外几种颜色的隔间,看起来数量零散了许多。
雷娘子的脸色瞬间骤变。
小刀正准备动手点数,徐青玉却又转向刘绣娘,轻声道:“刘绣娘,你过来。”
刘绣娘神情有些恍惚,依言往前站了一步。
“你把手伸出来。”徐青玉说道。
雷娘子在一旁看得不明所以,只是茫然地盯着刘绣娘的动作。
众人的视线也齐刷刷落在了刘绣娘的那双手上——
那是一双粗糙不堪的手,十根手指上布满了细密的针眼,甚至有一片指甲像是被硬生生掰断过,透着几分狼狈。
徐青玉看着那双手,由衷赞叹了一句:“这才应该是绣娘该有的手。”
周贤沉默地看了片刻,随后对小刀说道:“不用数了。”
他抬眼看向瑟瑟发抖的雷娘子,又扫过那三个作伪证的绣娘,只见那几人一个个像受惊的鹌鹑般低下头去。
雷娘子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对上徐青玉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