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这番夸赞,更惹得炎国官员的席位上发出了不客气的嘲笑声。
与其说是赫连“年幼可爱”,倒不如说他不知天高地厚,提出比试却输了个彻底,连带着北疆的脸都被丢尽了。
校场上炎国的欢呼声如同热浪,北疆使团的方向一片沉寂。
着赫连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因羞愤扭曲的脸涨成了酱紫色,刚才还满脸骄傲的北疆王子,此刻只觉得屈辱到了极点。
“不可能!他作弊!一定是那弓有问题!”赫连猛地将手中沉重的硬弓狠狠掼在地上!坚硬的牛筋弓弦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指着祁景昭,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挫败而尖锐刺耳:“炎国人最狡猾!定是用了妖法!我不服!再比一次!这次比刀!近身搏斗!我要把他的小白脸划花!让他跪在……”
“够了!阿史那·赫连!”
阿史那·卓昀阴沉着脸站起来,他脸上的那点虚假的笑意和看戏般的戏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森然的杀机。
他几步便跨到校场中央,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赫连完全笼罩。
他不再用炎国语,而是用带着浓重北疆腔调厉声叱骂赫连。
炎国的一些官员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只看到在他的责骂下,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赫连低下了头颅。
阿史那·卓昀猛地伸手,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抓住赫连的后衣领,力道之大,让赫连瞬间双脚离地,像只被拎起的兔子。
他提着这位幼弟同自己对视,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充斥着怒气:“王庭的脸面今日都让你丢尽了,你再敢撒泼多说一个字,我便拔了你的舌头,将你扔去喂狼!”
赫连被他凶狠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彻底震慑住了。
作为血脉相连的至亲,他当然知晓,这位兄长说的都是真的。
他能说出来这番话,也就证明他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赫连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在卓昀的手里瑟瑟发抖,连嘴唇都在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见他安分下来,卓昀也不再看他,像丢开一件碍事的垃圾般将赫连往身后北疆随从的方向一甩。两名健壮的北疆侍卫慌忙上前,几乎是半扶半架地将还在发抖的小王子拖回了使团队伍,牢牢按在座位上。
做完这一切,阿史那·卓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戾气,僵硬地转向高台之上的皇帝,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毫无温度的笑容,用炎国语瓮声道:
“皇帝陛下见谅。小儿……年幼无知,心性浮躁,受不得半点挫折。此轮比试,炎国世子箭术通神,我等……心服口服。”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目光落在祁景昭身上,眼眶更是猩红了几分。
原以为炎国只有沈家父子俩麻烦,却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子都有这样的本事。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炎国君臣那带着嘲弄与快意的眼神,胸中恨意翻江倒海,但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三百匹良驹与十名驯马伯乐,不日便奉上!今日……叨扰陛下兴致了!”
他草草一礼,也不等皇帝回应,便阴沉着脸,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席位,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脚下的不是地面,而是炎国百姓的骨血。
只是此刻却无人在意他的心情好不好。
众人重回大殿,宫宴在一种微妙的喧腾中继续。
丝竹再起,舞袖翩跹,觥筹交错间,谈论的中心皆离不开方才那三箭连珠的神迹。
各国使臣的反应最为直接热烈。
南诏使臣率先举杯,言辞恳切地盛赞炎国少年英杰辈出,实乃炎国大国气象;
东海岛国的使者操着略显生硬的炎国语,惊叹祁景昭对箭术简直如神只附体,是炎国上邦文治武功的最佳诠释;
连性情冷硬的西戎使节,也罕见地向御座方向躬身,坦言此等箭技,草原亦无人可及。
奉承之声此起彼伏,如同暖风一般,殷勤地吹拂着胜利者的殿堂。
沈君瑞的位置离武将勋贵更近了些,不时有人举杯示意,赞他沈家军威赫赫,连带着宗室子弟亦有此等风骨。
沈君瑞沉稳应对,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北疆使团空出的席位,眉宇间凝聚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那阿史那·卓昀离场前扫过祁景昭和他自己的眼神,淬毒般的怨毒与杀意,绝非一场败绩便能了结。
反观北疆使团所在的那片区域,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残留的席位杯盘狼藉,与周围的热烈格格不入。
阿史那·卓昀与副使强撑着僵硬的笑脸,应付着偶尔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额角冷汗涔涔。
其余随从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将头埋进案几之下。
方才赫连王子被左贤王抱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对待血肉至亲尚且如此,他们这些臣子若是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凑上去,怕是都活不到回北疆的时候。
夜色渐浓,宫灯愈发璀璨,将太和殿映照得恍如白昼。各国使臣献礼已毕,殿中气氛更显融洽,仿佛方才校场上的剑拔弩张已彻底消散于歌舞升平之中。
白白得了几百匹好马,又挫了北疆的锐气,皇帝兴致颇高,又赐下几轮御酒。
琼浆玉液在夜光杯中流转生辉,珍馐美馔的香气与浓醇酒香、清雅脂粉香、殿外飘入的夜风花香交织缠绕,织就一幅煌煌盛世的锦绣画卷。
乐师指尖流淌出繁复华丽的乐章,舞姬的裙裾旋开如盛世繁花,光影迷离,觥筹交错,处处彰显着天朝上国的富庶与从容。
皇后唇边含着矜持得体的笑意,偶尔与皇帝低语;宗室亲贵、文武重臣谈笑风生,享受着这万邦来朝的荣光时刻。
当宫宴的尾声在悠扬的礼乐中落下帷幕,等到帝后起驾回宫,众人才依次告退。沈君瑞护送着母亲和妹妹,随着人流步出宫门。将军府的马车静静侯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