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琢道:“令国公有从龙之功,令国公府在这京中是独一份的恩宠。”
“国公爷是文臣,曾经更是权臣。”
“功高震主、烈火烹油的道理,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选一个胸无大志,心思单纯些的继承人……”
“其实对国公府的长远发展,未必就是坏事。”
老皇帝心胸开阔,不随便猜疑,下一任皇帝未必。
虞瑾又倒一杯水,自己捧在掌中,抿了一口。
她目光带着赞许,虞琢敏锐察觉,微微红了脸:“我……我说错了?”
虞瑾莞尔:“从大局分析,以令国公的眼界格局和头脑,你讲的这些道理,他一定都反复思量过了。”
虞琢疑惑,想到什么,忽而颓丧:“那他就是权衡利弊之后,还贪心不足,想在两个儿子之间使用制衡之术?”
“既舍不得多年培养的嫡长子,又想用小恩小惠,继续笼络景少澜这个小儿子?”
“可是杜夫人都知,景少岳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得是多不了解他那长子,还敢做这样的美梦?”
虞瑾叹气:“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男人。”
虞琢猛然抬头,眸光清澈透着疑惑。
虞瑾道:“国公府的传承,与朝局也息息相关。”
“改立世子,是大事,并非令国公一句话就能决定。”
“他得上折子,以足以服众的理由向陛下陈情。”
“以景少岳的作为,枉顾人伦孝道,人品低劣至此,足够将他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
“可这就等于要让令国公亲口向天下人承认,他自己的亲儿子要往他头上戴绿帽。”
虞琢唇角微微抽搐,静默半晌,才一脸迷幻表情确认:“就为这个?为了一顶其实并未真的成型的绿帽子?”
“对,就为这个。”虞瑾肯定点头。
虞琢的观念,有种被彻底颠覆的感觉。
她语气不禁急切起来:“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杜夫人问心无愧,他也问心无愧。”
“想当初,我与三妹妹也都名声受辱,可是只要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我们也都冲破桎梏走出来了。”
“国公爷他堂堂大丈夫,曾经更是权倾天下,是天子近臣……”
“他惧怕的,竟是这子虚乌有的区区流言蜚语?”
虞瑾无奈:“所以,我说你不懂男人。”
她目光越过虞琢,看向窗外:“千百年来,都是男人当权,所以,这天下,其实默认是男人的天下。”
“不仅男人这样想,女子在潜移默化中,也默认这样的事实。”
“就譬如,你方才与我分析利弊时,提到的也仅是景少澜和景少岳。”
“因为你很清楚,令国公与杜氏夫人这些年琴瑟和鸣,其实一直都是杜夫人处于下位者,真遇到利益攸关的时刻,她甚至连筹码都算不上,是会轻易被舍弃的。”
“她,只是令国公的所有物,附属品。”
“而男人的自尊,是最不能容忍自己的所有物被觊觎。”
“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越是受不得这样的屈辱。”
这些道理,前世的这时候她也不懂,是凌木南用一生时间,给了她感悟。
那时候,她百思不解,她明明都将苏葭然算计他的种种证据拍他脸上了,这男人也分明在心里对苏葭然起了芥蒂,却为何还口口声声真爱,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宁可被她打压得潦倒不得志,也绝不承认苏葭然不值得。
后来,她渐渐明白——
凌木南不是不承认苏葭然不值得,而是他不能认。
若苏葭然不值得,那么他曾经冲冠一怒,为苏葭然付出的、失去的那些又算什么?
若苏葭然是个不值得被爱的坏女人,那么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凌木南,只会比她更不堪。
所以,他那一辈子都用“真爱”这层遮羞布,来支撑维系他侯府世子高高在上的自尊。
令国公这事同理。
他既不能承认自己花费几十年养育扶持的继承人是个烂人,更不能公然承认自己差点被亲儿子偷家,戴上绿帽子。
因为——
他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只能保住景少岳,掩饰太平。
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自尊心就越强。
“男人”,这是虞琢第一次接触这个话题。
她花费很长时间,在慢慢理解消化虞瑾这些话。
最后,不很确定的试探问道:“姐夫……也是这样的人吗?”
把面子看得比天重?死要面子活受罪?
虞瑾:……
虞瑾指尖轻叩桌面:“在别的事情上,我不敢作保,但在我这,他必得老实呆着。”
虞琢:……
虞琢知道自己不该刨根问底打探人家夫妻隐私,却又忍不住:“怎么说?”
“哦。”虞瑾面不改色:“他若是想些有的没的,在我这里耍威风,我会第一时间将他踹了。”
她对宣睦,不能说是无所求,但也从来都不是没他不行的。
虞琢略一思索,也能明白虞瑾这底气从何而来。
她大姐姐,就是方方面面优秀,有这样的自信!
虞瑾见她失神,又缓了语气:“我说的只是大多数情况,并不适用所有人。前两天你当面拒绝景五提亲,我瞧着他也没往心里去。”
虞琢一惊,仓惶站起,掀翻了手边杯盏。
“大姐姐,你!”她惊慌失措,眼神飘忽,语气也发虚,“你知道?”
当时跟车的人,青黛都塞了好处,封了嘴的。
且他们府里规矩严,日常会带在身边的,无论车夫还是丫鬟护卫,都是信得过的,一般不会乱传主子闲话。
虞瑾掏出帕子,去擦她袖边水渍:“庄林是个闲不住的,那天刚要出门听戏,就遇上你们这一出。”
然后,他又是个在宣睦跟前存不住话的,当即就找宣睦说了。
事关小姨子终身,宣睦自然也是毫不犹豫找到虞瑾来蛐蛐。
虞琢一想,只觉天都塌了:“那……那岂不是姐夫也知道了?”
这也太丢人了!
虞琢满面涨红,一着急,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落。
虞瑾只能又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有人恋慕,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且景五虽然不才,也并非全然拿不出手,即使你不看好他,也不用气成这样。”
虞琢的确又急又气,无奈又一屁股坐下。
虞瑾知她不是真伤心,纯粹就是性子使然,一着急上火就本能掉眼泪。
于是,等她自行平复情绪。
虞琢缓了缓,又偷眼去看虞瑾,破罐破摔的闷声道:“大姐姐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
“你怎么会这么想?”虞瑾又换了条干净的帕子给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你自由。”
“他有资格对你示好,你也有权利拒绝。”
“其实我还蛮欣慰的,至少你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将来嫁人想要过怎样的生活,而没有随波逐流,稀里糊涂的被外人裹挟。”
去年这时候,虞琢被华氏诓着出门相看,当着宜嘉公主的面,明明有千般理由,却连拒绝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当时,若非她及时赶到,虞琢即使心里不愿,最终也只会半推半就,从了那桩婚。
虞瑾提起景少澜求亲的事,并非只为调侃。
她顺势岔开话题:“听说景少澜这几天不仅张罗亲自监工修葺永嘉坊的宅院,还每天都找由头往国公府跑?”
虞琢这两天心里乱,又为避嫌,倒是没敢打听景少澜近况。
她疑惑:“他们母子和令国公世子都撕破脸了,这是做什么?”
虞瑾道:“他们只是跟景少岳撕破脸,却没和令国公撕破脸。”
“杜夫人带了那封手书出来,势必惹得景少岳对令国公不满。”
“令国公因长子的过错将幼子扫地出门,正处于心中亏欠的当口上。”
“长子和幼子对他的态度,两相对比……”
“这正是攻心的大好时机,景少澜其实不笨的。”
他若更聪明点,维系拉拢父子关系之余,更该充分利用老头子的愧疚之心,再从他那撬动一些人脉,并且学习一些东西。
令国公曾经这个文臣之首的位置之所以能坐稳当,学识才干是一方面,为人处世的手段智慧,也自有他独到之处。
以前,他为家宅安定,不给景少澜与景少岳相争的资本,刻意不教他这些。
现在,他虽然有苦难言,不能将长子的恶行公之于众,心里也正是不满的时候,景少澜亲近他,再向他讨教,他必定倾囊相授。
只——
这些话,虞瑾没有提点。
景少澜自己脑子够用,他若有心,自然能想到这一点,他若无心……
她提了,对方心不甘情不愿,也未必能有几分用处。
虞瑾说着,神情略带戏谑,只盯着虞琢瞧。
虞琢反应过来,再也坐不住:“我还有事,先走了。”
虞瑾这么当面说景少澜的好话,分明就是有意撮合。
虞瑾没拦。
虞琢冲出屋子,刚跑出院门,就差点和迎面溜达过来的庄林撞上。
庄林反应灵敏,夸张往旁边跳开一大步。
他平时虽然好奇心重,也爱到处瞎打听,但分寸是有的。
即使知道虞琢的秘密,他也不会流露丝毫调侃之意,只一本正经,恭恭敬敬拱手:“二小姐。”
虞琢虽然有点恼他的大嘴巴,但性格使然,也做不出当面挤兑的事,只冷淡嗯了声就快步离开。
庄林没有多想,扒着院门,小声招呼院中练功的石燕:“石燕姑娘,我家少帅在吗?”
今日早朝过后,宣睦被皇帝传召进了一趟宫,回来就待在书房没出来。
石燕还是一张冷脸,下巴指了指书房位置,然后继续将一柄软剑耍得虎虎生威。
庄林绕着她挪进院子,直奔书房。
书房里只宣睦一人,他便贼兮兮凑过去:“少帅,有个事儿,属下刚得了消息,永平侯府那位世子爷这两天在张罗议亲了。”
说着,冲正房虞瑾所在方向拼命挤眼睛:“您不带大小姐去瞧个热闹?”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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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林:二姑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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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琢:呸!长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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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帅:小姨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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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琢:人不可貌相,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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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瑾:【眨眼】哎呀,我觉得景少澜还是有优点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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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琢:【捂脸】大姐姐真是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