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陶家赶在天蒙蒙亮,锁了京城宅子的大门。
城门刚开时,一队车马就出了城门,扶灵北上。
走得极为低调。
当然,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之地,本也没几个人在意他们这一家人的去留。
虞家姐妹,则是一整日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挑衣裳首饰,准备晚上去逛庙会。
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早些年,她们年纪小,又没有父兄在身边陪同,常老夫人是不放心他们在这样人多热闹的时候出门去挤的,后来渐渐长大,又赶上老夫人过世……
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去凑这样的热闹。
包括虞璎在内,都兴致勃勃的选衣裳,打扮。
虞珂一把将她对镜比划的步摇抢过来,脸上嫌弃:“就你那狗啃一样的头发,挂个耳坠子都像是在彩衣娱亲,就别瞎打扮,丢我们的脸了。”
回京才刚半月,虞璎头发生长的速度可以忽略不计。
短短的,依旧只能勉强束个男子发髻。
她日常,也是这幅装扮。
“穿戴不了,也是我的,我留着看不行?”虞璎劈手又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夺回来,不服气的挑高了眉头,“你还想把我的这份吞了?”
她本来也没打算穿出去,不伦不类还是其次,主要她在外习惯了简练的装束,现在嫌华服首饰累赘。
可多少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儿,而且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哪有不爱美,不喜衣裳首饰的?
虞珂不缺衣裳首饰,只是怕她那缺根筋的脑子,真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招笑。
闻言,哼了一声,不再与她较劲。
晚间,一家子姐妹出门,宣睦和常清砚陪同,虞常河夫妻俩就很放心了。
虞璟也跟着去了,虞瑾嘱咐常清砚:“你带着他,别撒手。街上人多,当心着些。”
常清砚还是很喜欢这个活泼顽皮的小表弟的,也乐意带他玩,若不是因为虞璟九岁了,不合适架在肩膀上,他甚至不介意叫他骑自己脖子上。
是以刚到地方,虞璟就泥鳅一样,拉着他钻进人群玩去了。
虞瑾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护卫跟上。
上元节这夜,是京都最热闹繁华的一天。
庙街上有各种大型表演,赏月猜灯谜这些常见的活动不必多提,还有舞龙灯和踩高跷这些社火表演。
表演期间,街上最是热闹。
人群随着表演队伍,熙熙攘攘挤满整条街,孩童追逐笑闹。
虞瑾提前叫人在这边一座酒楼订了个临街的雅间,众人在二楼的窗前坐着,吃了一碗元宵,顺带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等到人流散了些,才回到街上继续逛。
虞珂拎着一个活灵活现的螃蟹花灯,爱不释手的摆弄。
虞璎挑了几个丑得奇形怪状的面具,挨个试戴,笑得前仰后合。
虞琢沉迷于猜灯谜,一路走来,芫华和青黛手里拿满了各种小奖品,就连跟着她的两个护卫手里也帮忙拎了不少。
宣睦和虞瑾,十指悄然相扣,跟在后面。
他俩都不是跳脱活泛的性子,只是置身于热闹繁华的人间烟火中,心里也会暖融融的,生出本能的欢喜。
人这一生所求,身体康健,衣食无忧,国泰民安……
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虞瑾唇角始终噙着笑意,眉眼弯弯。
宣睦盯着她侧脸看了许久许久,直到虞瑾有所察觉,侧目朝他看来:“你盯着我作甚?”
她眼角眉梢的笑,不曾收敛,愉悦又满足。
宣睦心中一片火热柔软,不假思索的有感而发:“我在想,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再来这里,应当也是如这般光景。”
虞瑾一愣,觉得他话里有话:“怎么说?”
宣睦眼角余光瞥一眼前面笑闹着的几个姑娘,他面容还是端肃甚至带点冷硬的,黑眸之中却是情意缱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到时候,妹妹们应当已经各自成家,我们带着自己的儿女来,看这盛世繁华。”
京城之地,繁华富庶,他一直都知道。
却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叫他能够领略这盛世太平之下的繁华美好。
以往的他,是看客。
他带着高高在上的局外人视角,看旁人的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今日的他,才像是一脚踏入这万丈红尘之中。
这时他才真正懂得,这些年他征战沙场,腥风血雨,守卫的究竟是什么。
因为这一年的上元,他于这万家灯火中,也终有了自己的那盏灯。
亦是……
他的牵挂!
虞瑾与他对视,错愕意外之后,脸上微微发热。
她是不吝啬与他共赴一场值得期许的未来,但又因着人心易变,其实她更多是遵从本心,只专注于当下。
有关孩子……
她是当真还没有想得那么长远过。
前世的她,其实为了稳固高门主母的地位,和笼络公婆,她完全可以使手段,自己生下永平侯府的继承人,而不是选择养育凌木北。
如果她生了孩子,甚至可以更早的把凌木南踢出局,而不必卧薪尝胆,一直将凌木北养育到成年,可以顶立门户了。
生个孩子,甚至可以说是一条捷径。
可是,她太瞧不上凌木南了,既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那样一个拿不出手的父亲,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走这条路。
她自己因为一时意气,选错了路,且无法回头,她更不能一错再错,将孩子作为筹码和工具带到这人世间。
孩子无法选择父母和出身,她私以为……
在孩子出生之前,慎重的做选择,这是为人父母的责任。
而且,那一生,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是以,她对孩子,也没什么执念。
此时此刻,面对宣睦眼中的柔情和希望,她也鲜明意识到——
自己,已经开始了一段崭新的人生,也可以重新做选择了。
四目相对,虞瑾忽的笑开。
她看一眼前面欢声笑语的几个妹妹,语带调侃:“十年,我们的孩子应该还长不了这么大。”
宣睦眸中笑意越发泛滥。
他自袖中取出一支金钗步摇,簪于她墨发间:“没关系,十年之后还有漫漫一生。”
而他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周遭人来人往,绚烂的灯火亮满整条街,他们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两个,眼底有情意,心中有希望。
远处的人群里,却有一双充满怨毒的眼,嫉恨盯着这边。
只是因为人潮太密,环境太过喧嚣,虞瑾二人反而毫无所察。
苏葭然指甲掐在掌心,久久不肯走动。
跟着她的仆妇扯着脖子张望,可街上人来人往,压根瞧不出她看见了什么。
“娘子?”仆妇试着叫了一声。
苏葭然回神,脸色依旧不好。
仆妇问:“您是瞧上了什么吗?这街上太多人了,您身子弱,当心挤着您,奴婢去替您买来?”
苏葭然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自己收回视线。
她摇头,突然也没了看灯的兴致:“走吧,回去了。”
这几个月,她都没再见过凌木南。
自那日给她灌下堕胎药后,他就一次也没去看过她。
她一直住在那个简陋的小院里,由两个仆妇伺候她饮食起居。
江默每月月初来一次,结两个仆妇的月钱,再留下当月的花销,他倒是也顺便会确认一下两个仆妇伺候苏葭然是否尽心,此外,再无其他。
苏葭然见不着凌木南,纵有千般心思,万般算计都无从施展。
但她也不敢去永平侯府闹,她多少还是了解自己那位姨母的,凌木南心慈手软,冯氏可不会,她不敢冒这个险,怕神不住鬼不觉死在冯氏手里。
她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凭什么……
凭什么虞瑾被退婚之后,依旧风光?
这段时间,她过得不好,就想从虞瑾这个被她算计退婚的女人身上找点平衡,是有刻意打探虞瑾的近况的,发现虞瑾不仅因为退婚之事自怨自艾,甚至还找了个比凌木南更强百倍的……
心里的嫉妒和愤恨,如野草疯长。
可是,她现在没了永平侯府表小姐的身份加持,甚至连走到虞瑾面前都做不到,就更别提再做什么了。
她和虞瑾,没了凌木南做纽带,已经彻底割裂成两个世界的人,再不会有半分交集。
她也是许久不曾出门,今日趁着上元节,出门看灯会散心的。
然后,虞瑾,这个曾经她认为是她手下败将的侯府千金,成了最刺眼的风景。
虞瑾这边,几个妹妹兴致颇高,他们就一条街一条街的逛下去。
一直走到渭水河畔,正巧遇到景少澜又包了画舫,和一群狐朋狗友玩乐。
景少澜穿一身锦衣华服,墨发披散,倚着栏杆,端着酒盏,笑得比船上乐伎花魁更惹眼:“宣帅,几位虞姑娘,你们也来逛庙会?要不要上船来坐坐?”
宣睦几人还没说话,不远处的摊位前,就听一声闷响,夹带着虞璎一声怒喝:“哪里来的小毛贼!”
众人回头,就看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虞璎已经把人摔在了地上。
?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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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帅:嗯,今晚回去就先把孩子名字起好!
?
阿瑾:你就仗着我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