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发言人努力解释着技术转让和本地化培训的长期计划,但在主持人接连追问具体时间和比例时,显得左支右绌。
节目播出后,社交媒体上立刻炸开了锅。
“终于有人说真话了!”
“我们的工作都被抢走了!”
“政府到底收了东方人多少钱?”
愤怒和担忧的情绪像野火一样在底层民众中蔓延。
开普敦,桌山脚下某个拥挤的城镇酒吧。
扎克和几个朋友挤在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前看完了那期节目,酒吧里群情激愤。
“听见了吗?扎克!”一个朋友用力拍着桌子,兴奋地吼道:“不是我们懒,不是我们没技能!是工作根本轮不到我们!”
“狗屎!全是狗屎!”扎克低声吼道:“那些东方人,他们成群结队地来,住着公司租的高级公寓,开着好车,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一群没用的穷鬼!”
扎克闷头喝了一大口本地啤酒,苦涩的液体仿佛是他心情的写照,他之前被建筑工地辞退的愤懑,此刻被节目彻底点燃。
他刚刚从那个位于城郊、正在建设高架桥的巨型工地回来,怀里还揣着那份被揉得皱巴巴的、印着东方建筑公司logo的拒信。
他的几个伙伴围拢过来,同样衣衫褴褛,眼神黯淡,他们都是附近的失业青年。
“怎么了,扎克?还是没戏?”一个瘦高的青年问道,他叫里昂,曾经在码头做过临时搬运工。
扎克把拒信掏出来,狠狠摔在地上,又用脚踩了几下,仿佛要碾碎那个冷漠的logo。
“那个工头,那个该死的、戴着金丝眼镜的东方人!他连正眼都没看我一下!就说了一句,‘我们有自己的工人,不需要本地招聘’!”扎克模仿着那生硬的口音。
“他们自己的工人!从万里之外运来的工人!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扎克猛灌了一大口啤酒,愤怒地吼道。
里昂啐了一口唾沫,指着远处地平线上那灯火通明、机械轰鸣的工地轮廓:“看看那里,扎克,他们说‘彩虹桥’会带来工作,会照亮我们的未来;可我他妈的只看到他们的灯,没看到我们的工作!我表哥说,那工地上,连做饭的厨子都是他们自己人!工资是高,可跟我们一兰特关系都没有!”
另一个叫塔博的壮实青年闷声说:“我上周去市里,看到他们一群人,穿着干净的衣服,从高级商店里出来,大包小包,那个眼神……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他攥紧了拳头,愤怒道:“我家的电费又涨了,妈妈说是因为要还东方人的贷款,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用不起电,他们却能来这里当老爷?”
不满、屈辱和生存的压力,像毒藤一样缠绕着这些年轻人,社交媒体上,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更是火上浇油,塔博掏出他那部破旧的智能手机,划拉着屏幕:
“看这个视频,说东方公司的工地上,有南非工人受伤了,他们只给一点点钱就打发了!”
“还有这个,说他们在矿区附近建厂,污染了水源,却不用负责!”
“他们说这些东方人来这里,不只是为了赚钱,是想慢慢把我们都挤走,把南非变成他们的新家!”
“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另一个年轻人吼道:“得让他们知道,这里是南非!是我们的家!”
酒吧里响起一片附和声,酒精和失业的屈辱混合在一起,酝酿着危险的冲动。
这些未经证实的流言,在贫民区狭窄肮脏的巷道里飞速传播,每一次转发,每一次添油加醋的讲述,都让仇恨的种子深埋一寸。
针对东方商人的小规模偷窃和挑衅开始增多,起初只是抢走购物袋,或者夜晚向东方人聚居的公寓楼扔石头。
与此同时,在约翰内斯堡一个装修现代、充满科技感的竞选办公室。
塞缪尔·马巴奥,“南非复兴阵线”的领袖,正站在一块巨大的数据屏幕前。
屏幕上实时滚动着社交媒体上关于“东方人抢走工作”,“经济殖民”等关键词的热度图谱和地域分布,他那张富有魅力的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他的竞选经理,一个精干的年轻人,汇报道:“先生,民调显示,对‘彩虹桥’计划不满的情绪正在快速上升,尤其是在18至35岁的年轻失业群体中,本土工商业主的不满也在加剧。”
马巴奥点了点头,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约翰内斯堡繁华的街景,但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城市,看到了那些像扎克一样愤怒的年轻人。
“民意如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用一种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姆贝基政府被深瞳吓破了胆,又一头扎进了东方人的怀抱,他们忘记了,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是人民!”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准备好我们下一阶段的演讲词,重点突出‘经济主权’、‘就业优先’、‘反对新殖民主义’;我们要告诉人民,拒绝深瞳的威胁是对的,但拥抱东方人的‘慷慨’同样是危险的!南非的未来,必须由南非人自己创造,而不是依靠任何外部势力!”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另外,联系我们在开普敦和德班的‘基层组织’,是时候让人民的呼声,更‘响亮’一些了;记住,行动要‘自发’,情绪要‘真实’。”
比勒陀利亚,国民议会议事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记者席上挤满了人,长枪短炮对准了讲台。
执政党与南非大多议员们面色凝重地坐在一侧,而另一侧,反对党“南非复兴阵线”的席位则隐隐透着一股躁动。
议长敲击木槌,宣布辩论开始。
执政党资深议员彼得·范罗恩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胸前那枚象征执政党的徽章,用沉稳的语调开始发言:“议长先生,各位尊敬的同事,在这个充满挑战的时期,‘彩虹桥’计划是我国经济的稳定器,是照亮未来的灯塔……”
“是东方人的探照灯吧!”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反对党席位后排传来,引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范罗恩的脸微微涨红,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该计划已经直接或间接创造了超过一万五千个就业岗位!开普敦港的扩建,每年将增加数百万标准箱的吞吐能力!连接瓦恩堡矿区的铁路干线,将使运输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惠及每一个南非人的……”
“惠及?”一个更加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是反对党“南非复兴阵线”的副领袖,一个以言辞犀利着称的女人。
“范罗恩议员,你口中的‘就业岗位’,为什么我们在失业率统计数据上看不到明显改善?你所说的‘惠及’,为什么我们本土的建筑公司接不到核心工程,只能做土方和搬运?为什么港口未来的收益,超过一半要优先流入别人的口袋?请你回答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而不是念那些空洞的数字!”
台下响起一片附和声和更加响亮的嘘声,范罗恩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拿着稿纸的手有些颤抖,试图按照准备好的内容继续念下去,关于技术转让和长期培训计划,但他的声音在越来越多的嘈杂声中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没有说服力。
一位坐在执政党前排、与他同派系的女议员不忍地别过头去,另一位来自矿业重镇的执政党议员,则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眉头紧锁,始终没有抬头看范罗恩一眼。
议长不得不几次敲响木槌维持秩序。
就在这混乱和执政党士气受挫的时刻,缪尔·马巴奥动了。
他缓缓站直身体,动作从容不迫,穿着一套剪裁精良的深蓝色西装,但没有系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显得自信而又贴近民众。
他没有立刻走向讲台,而是就站在自己的席位前,目光缓缓扫过整个议事厅,落在面红耳赤的范罗恩身上,带着一丝几乎毫不掩饰的怜悯,轻轻摇了摇头。
接着,他的目光扫过执政党席位,在一些已知对“彩虹桥”条款不满的议员脸上短暂停留,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们还要沉默多久?”最后,他的目光投向记者席和电视直播镜头,眼神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
这个持续了不到十秒的静默巡视,瞬间将全场的注意力,包括那些还在发出嘘声的人,都牢牢吸引到了他的身上,议事厅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他这才迈步走向讲台,步伐稳健。
“议长先生,我的同事范罗恩议员,描绘了一幅非常……美好的画卷。”他的语调平静道:“就业,发展,基础设施……多么动人的词汇,但是,当我们剥开这些华丽辞藻的外衣,看到的真相是什么?”
“就在不久前,我们在这个大厅里,庆祝了一次所谓的‘胜利’,我们拒绝了深瞳,我们拥抱了‘彩虹’。”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们当时多么自豪啊!我们以为,我们用自己的力量,赶走了一头饿狼。”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语速加快:“但是,同胞们!请你们睁开眼睛,看看窗外!看看我们的港口,我们的矿山,我们正在建设的铁路!看看那里飘扬的是谁的旗帜?那里工作的是谁的面孔?那里流通的是谁的资本?!”
他的手臂猛地指向执政党席位方向,手指如同利剑:“我们赶走了一头饿狼,是的!但我们转身,就邀请了一只体型更大、胃口更好的老虎,直接走进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经济命脉!而有些人,我们的一些领导人,他们不仅为这只老虎打开大门,还亲自为它铺上了红地毯,告诉它:‘请吧,这里的财富,你随意取用!我们的人民,你可以随意使唤!’”
执政党席位上传来愤怒的呵斥:“马巴奥!注意你的言辞!你这是煽动!”
马巴奥毫不退缩,反而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位发声的议员:“煽动?不!我是在陈述事实!当我们的本土企业,像范尼凯克先生那样的实业家,被迫签下卖身契一样的合同;当我们年轻的工程师、技术工人在自己国家的项目上找不到工作,因为核心岗位都被‘友好’的伙伴占据;当我们的财富,我们地下的矿石,我们土地的出产,都以‘友谊’的名义被廉价地、源源不断地运走……请问,这不是附庸,是什么?!”
他的声音达到了一个高潮,充满了悲愤与力量:“我们不是在拒绝发展!我们渴望发展!但我们拒绝的是这种扼杀我们自身活力、剥夺我们子孙未来、让我们永远沦为二等公民的所谓‘发展’!我们需要的,不是施舍!不是披着友谊外衣的新殖民!我们需要的是公平!是尊重!是真正由南非人民主导、造福南非人民的未来!”
“说得好!”反对党席位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几位年轻议员甚至激动地站了起来。
马巴奥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撑在讲台边缘,目光如炬地射向执政党区域,高声怒吼道:“我们正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国家的经济主权,在‘合作’的名义下,被一点一点地侵蚀!真相是,我们年轻一代的未来,在‘稳定’的承诺下,正被悄悄地抵押!”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悲愤的穿透力。
“范罗恩议员提到了一万五千个岗位!那么,请问,在这一万五千个岗位里,有多少是决策岗位?有多少是技术核心岗位?有多少是能让我们南非年轻人掌握未来竞争力的岗位?还是说,大部分都只是临时性的、低技能的、可以被随时替代的体力劳动岗位?!”
他不需要对方回答,猛地挥手指向窗外,高声呼喊道:“去看看我们的港口!去看看我们的矿山!在那里,指挥者是东方人,工程师是东方人,操作复杂机械的是东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