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葬那日算起，日夜兼程……她此刻肯定已是精疲力尽了。”
陆磐起身，走到楣子前，望着远方的眼神中满是担忧，“她那般金尊玉贵，怎受得了如此奔波？”
凌初不想见气氛太凝重，问道：“你们真找到了和县主一模一样的替身？”
“哪是替身，那就是她本人。”陆磐甚至有些骄傲，这可是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办到的。
凌初与辛和钰皆是不解。当时县主分明面色灰败，连腐臭味都有了，而且从事发到出殡，都过了整整三天，哪怕是陈杏望来了都没有这个本事吧？
他们的困惑正是陆磐最得意之处，却没有为他们解惑，而是风马牛不相及地说起了别人的事。
“秋草有个姐姐，当初也是在安王府做丫鬟，被管事的看上，抵死不从丧命刀下。管事乃安王心腹，一个丫鬟而已，安王自然不会计较。”
“安王妃早年曾偶然见到一个膳房婆子，为了她病重的儿偷偷抹眼泪。王妃好心，给了她一笔钱，那婆子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儿子，次年被安王的人马抓走之后，再也没回来。”
“蔚柳，本来快出府嫁人了，未婚夫只因得罪了个店铺掌柜，被当街打死。那铺子正是安王府的产业。”
“还有很多人，王府上下，黎城、墨州上下，谁没吃过权势压人的苦？”陆磐回头，万分讽刺地笑看辛和钰，“辛大人肯定有感吧？”
辛和钰自嘲：“仪宾何必折煞我？这推官的管帽……压得我抬不起头。”
刑狱推官，仅此州令，多重要的位子，多大的权责？都用来包庇自家和盟友的恶行，堵住伸冤百姓的嘴了。
被当街打死又如何？甚至不需要谁来特地嘱咐，官老爷自然会拍板，一切都是那刁民活该。
权势之下没有王法，他也是助纣为虐者。
“所以，她们帮你们做事，再一死了之，免得别人察觉出端倪？”凌初问。陆磐颔首，“我不知道那个婆子做了什么，或许这得问王妃，但秋草和蔚柳，是帮着把明城替身安顿好的知情者。”
凌初糊涂了，“不是说没替身？”
陆磐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得逢知己的喜悦，迅速垮塌为无尽的自责。
“躺在棺材里面的是明城本人，但被我砸死的……确实是另一个可怜姑娘。”
当日，明城先行进山，假装与情郎私会，借此支开侍从。然后陆磐带着替身过来，两人故意闹出动静，等侍从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女人和满手鲜血的陆磐。
替身是自愿的，她爹娘皆死于徭役，自己也生了重病命不久矣。
缝尸的二皮匠也是买通的人，不，不用买通，有的是这般苟延残喘的升斗小民，愿意为了他们的大计肝脑涂地。
陆磐颤巍巍抬起双手，仿佛上面还染着猩红。
“我当着……安王府那么多下人的面动的手，没人会怀疑。”
不这样做，骗不过安王的。
凌初又问：“常大夫有这样的本事？竟能让县主死得那么真？”
若非睦白坦言，她与辛和钰恐怕想破头都不会想到，常大夫的主子竟是陆磐，而陆磐也是听从明城行事的，所以县主真正操纵这一切的人。
难怪他们怎么也查不出，当时闯进矿山的人到底是谁的。是他们的错，从一开始就没把县主看做单独的一方势力。
陆磐重新坐下，长长地舒了口气。有几分畅快，但还是愧于那些为他们而死之人。
“常大夫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制出能让人散发腐臭的假死药。等下葬队伍撤走，自有人带她离开。”
辛和钰明白了。难怪陆磐在失血时会意识不清地说他不想，又在清醒之后，那么着急地过问县主是否下葬。甚至提醒王妃别误了送葬时辰，都是他刻意为之。
好一个陆家最不受重视的儿子。在自己胸口捅一个血窟窿，一声不吭地忍了一路，命都丢了半条，还不忘大计。就连疯癫的样子都演得那么像，连凌初都被骗过去了。
可凌初还是不明白，“既然你们要瞒天过海，那为何要装神弄鬼？这样岂不是一再地让安王想起县主之死，就不怕他回过神来发现什么吗？”
“就是因为怕啊。”陆磐无声咧嘴，“安王向来多疑，拖住他确实是最重要的事。按说死人最省心，但他还不能死，所以只好让他半死不活，最好睁不开眼。”
经他一点播，凌初就全明白了。
浴桶血水、鬼手印，都是给陆磐自己一个发疯的借口！
他遇到这些事，心智已经乱了，不仅能理所当然地引管事主动开口，请安王作法事，还能顺理成章地捅伤安王。
只可惜老东西这条命太硬，就剩那最后一口气，居然还缓过来了。
想着想着，陆磐又有些气闷地瞥了辛和钰一眼，“辛大人倒是好意，就是弄巧成拙了。现在只能期望老天保佑，兵备道里的人与安王别有什么交情。”
辛和钰甩着折扇悻悻挑眉，“本官若真无心帮你们，那才叫麻烦呢。”
就算县主到了御前，揭发了安王暴行又如何？钦差来了墨州，还能绕过辛家？
凌初还想再问什么，一开口就是连声咳嗽，震得肺腑都是疼的。辛和钰将自己的氅衣披在她身上，“出来这么久了，回去吧。”
他俩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落在陆磐眼里，直让他又心酸又眼红，“哼，我刚给妻室送葬，你们就在我面前郎情妾意……不过凌娘子到底被谁所伤？我可真没派过人手！”
刚刚还神色温软的凌初忽然身子一僵，讪讪敷衍道：“与仪宾无关。”
辛和钰本来还未多想，察觉到凌初的遮掩后反而起了疑心，“婋婋，凌虎到底怎么伤得你？我派去保护你的人手呢？”
这几天，他不想让凌初多思，什么都不敢问，但如今看来着实奇怪。再加上凌初欲盖弥彰的笑脸……
辛和钰眼一眯，捏起凌初的脸颊肉。
“凌婋婋，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