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一切正常。
但此刻,在回忆的审视下,弦歌忽然捕捉到一丝不协调。
那条母鲨在离开前,曾有一个向西北方向回望的动作,伴随着一股强烈的抗拒感?
不,更像是某种被强行压制的牵引感。
当时她被其他海兽的动静分散了注意力,没有深究。
现在静下心来想,那感觉转瞬即逝,却异常清晰。
她放下笔,眉头微蹙。
妊娠晚期的母兽,对安全的感知最为敏锐,也最为固执。
它已经逃离了被侵占的栖息地,为何还会对那个危险的方向产生那种矛盾的反应?
是错觉吗?
窗外的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澄光岛的灯火在远处亮起,南边海域的巨影融入夜色。
弦歌心中的那点疑虑,却像一粒投入静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迟迟不肯平息。
翌日,天刚蒙蒙亮,海面还笼罩着一层薄纱似的晨雾。
弦歌已经收拾好装备,脚步匆匆地走向码头。
回声似乎感知到她的急切,早早就在码头边等候,不安地用尾鳍拍打着水面。
“走,去找昨天那条母鲨。”
弦歌拍了拍它的脖颈,纵身入水。
清晨的海水格外清澈,能见度很好。
弦歌和回声径直游向南侧临时栖息地。
经过几天的相处和食物供给,大部分海兽对她们的戒心已经降低了许多。
几条斑纹鲨甚至主动靠近,摆动着身体索要食物。
弦歌一边心不在焉地投喂着冻鱼块,一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水域。
锤头鲨群通常喜欢在较深、水流相对平缓的区域聚集。
她很快找到了那群拥有奇特头型的巨鲨。
一、二、三……五条。
她心里默数着,又仔细辨认了一遍。
没有那条左鳃后有疤痕的母鲨。
心跳漏了一拍。
她驱动水下推进器,靠近鲨群。
回声发出询问的鸣音。
为首的雄鲨懒洋洋地摆了摆尾鳍,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回应。
其他几条锤头鲨也只是漠然地游弋着。
弦歌不死心,扩大搜索范围。
她在礁石间穿梭,询问遇到的每一条可能知情的大型海兽。
她向一条巨大的蓝鳍金枪鱼传递母鲨的图像,金枪鱼茫然地转着圈。
她试图与另一条显得较为智慧的拿破仑隆头鱼沟通,对方只是慢吞吞地合拢了一下嘴巴。
没有。
哪里都没有那条母鲨的踪迹。
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昨天那丝不协调的预感,此刻变成了沉重的现实。
一条即将生产的母兽,在安全的临时栖息地,一夜之间失踪了。
这绝不正常。
她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立刻通过改进后的水下通讯器联系凌疏影。
“影姐,南侧栖息地,失踪了一条妊娠晚期的母锤头鲨,我怀疑和西北方向的异常有关。”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凌疏影冷静但明显凝重的声音:“具体位置,最后一次见到它的时间,以及你的依据。”
弦歌快速汇报了情况,特别强调了昨天观察到的那一丝异常的回望和牵引感。
“明白了,我和墨磐立刻调整了望台和潮汐之心的监测参数,重点扫描西北方向浅层水域的能量波动和生物信号异常,你继续在附近搜寻,注意安全,有任何发现立刻报告。”
“收到。”
切断通讯,弦歌看着眼前这片看似平静的海域。
晨雾渐渐散开,阳光照射下来,海水泛着粼粼波光。
那些悠游的海兽,远处的澄光岛轮廓,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
但在这祥和之下,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将触角伸到了这片临时避难所。
她重新潜入水中,对回声打了个手势。
“我们再找一遍,仔细找。”
她们绕着南部栖息地的边缘,一遍又一遍地巡弋。
每一片礁石的阴影,每一丛摇曳的海藻,甚至每一处海底的沟壑,都被她们仔细探查。
弦歌不断通过回声向遇到的海兽传递着母鲨的影像和询问的意念,得到的反馈却始终是茫然的空白或漠不关心的游移。
那条母锤头鲨,仿佛被这片海域彻底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疲惫和挫败感像冰冷的海水,渐渐浸透弦歌的四肢。
她浮上水面换气,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澄光岛的轮廓在远处,宁静得几乎有些残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无力感,准备再次下潜。
就在她调整呼吸面罩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西北方向的海平线似乎扭曲了一下。
那不是光影的错觉,而是某种空间上的褶皱。
“不好……”她心头猛地一沉。
几乎同时,脚下原本平稳的海水骤然变得狂暴!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深处传来,裹挟着她和回声,猛地向那个方向拽去!
海水不再是流动的液体,而变成了翻滚的固体,疯狂挤压、撕扯着她们的身体。
渊涡!
毫无征兆形成的渊涡!
弦歌只来得及死死抓住回声的背鳍,另一只手本能地摸向腰间。
那里挂着凌疏影强行塞给她的便携式量子锚点装置,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圆盘。
凌疏影说过,关键时刻启动,或许能增加一线生机。
“回声——!”
她在混乱的水流中嘶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回声发出尖锐得几乎撕裂耳膜的悲鸣,独角的强光爆开,试图对抗这自然的伟力,但那光芒在扭曲的空间和狂暴的水流中如同萤火,瞬间就被吞噬。
天旋地转。
色彩被拉长成怪异的条纹,声音扭曲成无法理解的噪音。
弦歌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甩出体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她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拇指狠狠按下了锚点装置中央的启动钮。
装置发出一下微弱的振动。
然后,是极致的黑暗与寂静。
……
失重感骤然消失。
挤压着身体的狂暴力量不见了。
弦歌猛地呛出一口咸涩的海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发现自己趴在一片细腻湿润的沙滩上,阳光温暖地照在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