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东西的来源,又强调了自己是“用补贴和积蓄”,合情合理,还把重心落在了对二姑的孝心上。
不过在李老太等人以为,这补贴和攒下来的钱,是陈识在学校里一分一分存起来的。
“跑山的朋友?”
王秀娟将信将疑,眼神里的震惊褪去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她酸溜溜地说:“哎呦,你这朋友可真大方!这么大条羊腿说送就送?这稻香村的点心,光有钱可不行,还得有票呢!你学校补贴这么多?”
李立仁眉头紧锁,显然也不太相信“跑山的朋友”能送出这么实在的东西,更不相信一个公安学校的学员补贴能阔绰到这个地步。
他沉吟着,再次审视着陈识,似乎想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小识,不是姑父说你,年轻人,要脚踏实地,可不能为了面子……”
就在这时,一直被忽略的李虎,看着那条油光锃亮的羊腿,馋虫大动,嚷嚷起来:“妈!我要吃羊肉!晚上咱们炖羊肉吃!”
王秀娟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呵斥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一边去!”
陈识却笑了,他看向二姑,语气坚定:“二姑,这些东西,是侄子单独孝敬您的。您收好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别舍不得。”
他特意强调了“单独孝敬您”,目光扫过李立仁和王秀娟,意思很明显,这东西是给二姑的,你们别想沾光,或者至少,支配权在二姑手里。
这话一出,陈桂芬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看着侄子,心里暖流汹涌,她知道,这是侄子在给她撑腰,在婆家人面前给她长脸!
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硬气:“哎!二姑知道了!二姑谢谢我大侄儿!”
李老太太看着那条羊腿和点心,又看看态度坚决的陈识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儿媳妇,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桂芬啊,你看小识多懂事,多惦记你……你这侄子,没白疼。”
她这话,算是勉强承认了陈识的“孝心”,但眼神里的探究和怀疑并未完全消散。
李立仁也讪讪地闭上了嘴,没再继续追问“来路”的问题。
事实摆在眼前,再追问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小家子气和没见识。
但他心里那团疑云,却越发浓重了。
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子,就算上了公安学校,哪来这么大手笔?还有那个“跑山的朋友”?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屋内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寂静。
只有收音机里,《智取威虎山》的唱腔还在咿咿呀呀地响着,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
竹篓里那条油光水滑的羊腿、那两包扎眼的“稻香村”点心、那瓶虽看不清商标但透着不寻常的酒,还有那些品相极佳的山货,像无声的惊雷,炸得李家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陈桂芬看着这些礼物,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高兴、激动、担忧、还有一丝扬眉吐气的酸楚,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圈又红了。
她紧紧攥着陈识的手,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她以为,侄子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给她撑腰了啊!
可这……这也太……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李立仁和婆婆,心里七上八下。
李立仁的脸色最为精彩。
最初的震惊过后,是浓得化不开的怀疑和一丝被打脸的恼怒。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陈识,仿佛要穿透他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看清背后隐藏的“真相”。
一个刚上公安学校没多久的学员?补贴能有多少?就算不吃不喝,也攒不下买这些的东西的钱和票!还有那“跑山的朋友”?这借口也太蹩脚了!
这年头,山是集体的,猎枪管制严格,哪那么容易打到这么大只的山羊?还“送”的?骗鬼呢!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种长辈式的、不容置疑的审慎:“小识啊,”
他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默,“不是姑父多心,也不是不领你的情。只是……这些东西,实在太扎手了。你年纪轻,刚进社会,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你跟姑父说实话,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可千万别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咱们老李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沾不得半点脏东西!”
这话就说得相当重了,几乎是指着鼻子怀疑陈识东西来路不正。
王秀娟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帮腔,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尖细的调调,带着夸张的忧虑:“就是啊小识!你姑父说得对!这可都是紧俏货!你看这羊腿,这品相,供销社里都少见!还有这稻香村,光有钱没票根本买不着!你一个学生……哎呦,可别是被人骗了,或者……哎哟喂,我想想都害怕!”
她拍着胸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眼神却不住地往羊腿上瞟。
李老太太也回过味来,她把嘴边的瓜子皮狠狠一吐,拉着脸道:“桂芬,不是妈说你,你这侄子……胆子也太大了!这东西要真是来路不明,赶紧让他拿回去!别惹祸上身!咱们家可担待不起!”
她这话看似是为家里考虑,实则把陈桂芬也捎带上了,暗示她娘家亲戚不省心。
李老爷子依旧吧嗒着旱烟,没说话,但浑浊的眼睛里也满是疑虑,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桂芬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急切地想为侄子辩解:“立仁,妈,秀娟,你们别瞎猜!小识不是那样的孩子!他从小就老实,懂事……”
“二姑。”陈识轻轻拍了拍陈桂芬的手背,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怒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淡漠的语气,“姑父,您的担心我明白,但我陈识可以向您,向在场的每一位长辈保证,这些东西,每一件都来路清白,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这青羊其实是我自己上山打猎打回来的,我说是朋友送的,其实也是怕长辈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