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荑居雅阁中,阳光跳落窗沿,将碧绿的冬青新叶照得发亮。
“好,我现在就过去。”
得知刺杀小队回来了,素来沉稳的苏未吟连手里剥到一半的杏仁都忘了放下。
眼下局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一切都源自于推测。
譬如她坚信哈图努还活着,且正藏在暗处谋划一盘大棋,可坚信不代表事实。
深入胡地刺杀哈图努的星罗卫正好能解决这个问题,兴许还能带回一些其他有用的消息。
苏未吟当即起身往外走。
刚迈下一级楼梯,忽听见楼下哄闹起来。
苏未吟脚步加快,折过转角,就见下面大堂里,身着火红骑装的少女正追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
男子绕桌跑,没什么章法,但动作很快,少女柳眉一竖,一个箭步上前,脚尖在身前长凳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腾空,如燕子般利落跃上桌面。
惊惶躲开的茶客们只觉眼前一花,那道红影已掠过两张桌子逼上去。
男子听得身后风声,慌忙回头,只见少女已追至身后,吓得他反手一记王八拳胡乱抡来。
少女不闪不避,精准扣住他挥来的手腕,顺势向下一拧一拉,同时右腿如鞭扫出,正中其膝窝。
“哎哟!”
男子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扑,少女趁势压上,利用全身的重量和冲劲,将人‘砰’的一声按在前方桌子上,震得杯盏乱响。
“跑啊,你再跑啊!”
少女将人制住,每说一句,便在男子脑袋上拍一下,“光天化日就敢行窃,胆儿挺肥啊,赶紧把那个婆婆的钱袋交出来。”
听到这话,苏未吟和其他人才知道,原来这是个小毛贼。
望舒听到动静从后院过来,当即吩咐伙计,“快去找巡街官差,若是没碰上,就直接去京兆府衙门。”
接着又对另外两个伙计说:“去找绳子来,把人绑了。”
又是找官差又是拿绳子,小毛贼急了,脸贴在桌面上,面目扭曲的叫骂,“臭丫头,知道老子是谁吗?敢跟老子过不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少女又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两下,脆声笑道:“你马上就要去吃牢饭了,那才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小毛贼又怒又屈辱,更不肯坐以待毙。
眼见唬她不住,狭长鼠目间透出冷光,忍着反拧胳膊的剧痛,另一只未被制住的手悄悄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趁着挣扎的间隙,狠厉的朝身后少女腰侧刺去。
事出突然,少女对这阴险一击已然避之不及,其他人更是来不及反应。
危急关头,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苏未吟手中剥到一半的那粒杏仁从指间弹出,精准打在小毛贼持刀手腕的麻筋上。
“呃啊!”
小毛贼只觉手腕一麻,五指瞬间脱力,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少女反应极快,一脚将匕首踢开,趁势抓着小毛贼的胳膊反向一别,咔咔两声,直接将胳膊卸了。
小毛贼疼得大叫,伙计拿着绳子跑来将人绑住。
望舒将匕首捡起,跑过来关切问道:“杨小姐,您没事吧?”
少女摇头,望向劲风来处。
只见楼梯口,一位身着苍葭绿绣春枝锦裙的小姐翩然而立。
二人视线对望,苏未吟淡笑颔首,神色平静,少女一双澄澈的杏眼却明显亮起来,仿若淬了星辰点点。
出手相救的居然是位小姐。
这身手也忒厉害了,感觉比祖父夸了又夸的那位宁华郡主还要胜出些许。
少女笑脸灿然,正要上前道谢,忽听见外头传来自家丫鬟破声的喊叫,“小姐,你在哪儿啊?”
她追贼跑在前头,丫鬟桃子搀着丢钱袋的婆婆在后面追,若是此番错过,还得去寻她们。
于是少女隔着一段距离,笑着抱拳,“姐姐好俊的身手!多谢姐姐相助,还请稍坐,等我去招呼我家丫鬟一声,再回来请你吃酒,好好答谢,姐姐可千万要赏光!”
“不必……”
苏未吟想说不必客气,话到一半,人已经跑出去了。
少女前脚走,巡街官差后脚过来拿人,望舒作为掌柜过去说明情况,苏未吟也就没打扰她,自行出门登车离去。
等少女带着丫鬟去而复返,人已经不在了,她赶紧找到望舒询问:“江掌柜,你可认得方才那位小姐?”
望舒如实回答,少女满脸惊喜,“原来她就是啊!”
另一边,苏未吟乘车来到距昭王府还有两条街的胭脂铺,前门进后门出,再穿过暗巷,从角门入府。
外书房内,雕花门扉将明媚的阳光尽数隔绝在外,只留下满室凝重。
“属下无能!”
书房中央,星隐一身风尘,单膝跪地,低垂的头颅几乎要埋进地里。
寻常百姓的装扮,寻常的身形,寻常的样貌,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明显的记忆点,仿佛可以化身为任何人。
唯有此刻,让人辨不出年纪的面孔上透出伤痛和羞愧,甚至还掺着些许挫败。
此次刺杀哈图努,共去十人,回来四人,其余六人中,确认折损四人,还有两个生死不明。
任务惨败。
轩辕璟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棂,在暗绣飞鸟的玄袍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栅。
“回来就好。”他伸手将星隐扶起来,“徐镇山捷报上称哈图努已被炸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只是替身。”星隐咬牙切齿。
哈图努老奸巨猾,还不止一个替身。
他们潜入狼居山,第一次行动就出其不意的杀掉了‘哈图努’,当时大家还觉得此次任务并没有想象着那么难,结果在被围剿的时候,又见到了‘哈图努’,才知道死的只是替身。
前前后后,他们一共见到过三个哈图努。
相似的身形,相同的装扮,脸上戴着乌桓部首领才有资格佩戴的天狼面具,连气势都学得有模有样。
听星隐说完,苏未吟面色沉得愈发厉害,“也就是说,你们一直都不曾见过面具下的脸?”
“见过。镇北军打到居狼山王庭的前几天晚上,乌桓部将大批重械拆分后运去黑石城,当时有个胡女坐在投石车的皮窝子里指点他们怎么拆,其他人称呼她为吉勒。后来,我们又见到她称呼一人为阿干。”
吉勒,在胡语里是公主的意思,阿干则是哥哥。
直至那时他们才知道,哈图努一直扮作普通胡人,而那些戴面具的被称为首领的人,全是替身。
镇北军攻破居狼山王庭,捷报传回京都时,真正的哈图努已经在黑水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