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南郊的冲天火光在黎明的第一缕微光中渐渐化作一缕扶摇直上的青烟,最终消散在那片被朝霞染得金红的广阔天际。
那场烟花燃尽了柳家最后的疯狂,也烧掉了盘踞在上都上空那片挥之不去的士族阴云。
然而,战争还远未结束。
流民大营或者说如今的千里粮道第一工程营早已没了前几日的混乱与狂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稳也更加充满了力量的秩序。
数万名流民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怀疑、狂喜与后怕之后,终于在这片曾经带给他们无尽绝望的土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们手中的铁锹与锄头不再是乞食的工具,而是建设一个崭新未来的武器。那张曾被他们视作是废纸的建设宝钞,此刻更是成了比真金白银还要更珍贵的,可以换来粮食、布匹甚至是未来的希望信标。
苏知意的承诺正在以一种最坚实也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这片荒野之上一点一点地兑现。
审讯营帐之内,那盏燃烧了一夜的油灯灯芯发出“噼啪”一声轻响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光亮。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独眼龙与他手下那几个同样是负责伪造假钞的核心头目瘫倒在那冰冷的泥地之上。他们的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嚣张与不甘,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击溃了的麻木。
萧北辰的手段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直接也更有效。
他没有用刑,甚至没有问任何一句多余的废话。
他只是将那份由他们亲手画押的关于柳家暗庄所有人员部署、资金往来的详细口供,与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那几封尚未送出的充满了恶毒与杀机的密信,当着他们的面一字一句地缓缓念了出来。
他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同伴自己的家人,甚至是自己都送上了那早已为他们备好的万劫不复的断头台。
这比任何酷刑都要更诛心。
“女侯大人,”萧北辰那张刚毅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他只是将那份沾染了无数人血泪的口供恭恭敬敬地呈到了那个同样是彻夜未眠,但那双眸子却比那窗外的晨曦还要更明亮的少女面前,“都招了。”
苏知意接过口供仔仔细细地看着。
口供的内容与她预料的大致相同。柳承风在上都朝堂之上彻底失势之后,便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场足以动摇国本的豪赌之上。他用那江南士族最后残存的财力与人脉建立了那座固若金汤的伪钞暗庄,又勾结了那心怀不轨的朔州守将耿云飞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他要用那足以以假乱真的假钞,在京畿之地制造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融混乱引发民变。再打着“清君侧,讨妖女”旗号的朔州大军挥师南下,里应外合一举推翻墨渊那根基未稳的新朝。
而那句“天,凉了。该,收粮了”的暗语,便是他们约定好的发动总攻的信号!
“好……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苏知意看着那份充满了恶毒与疯狂的计划,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地化作了一片冰冷的杀机!“他不仅要毁了我的钱庄,更要毁了这天下!”
她知道假钞之乱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致命的是那早已是磨刀霍霍,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的朔州叛军!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凝重。
“回禀女侯大人,”萧北辰那张刚毅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深深的忧虑,“从那信使的脚程来算,柳承风的信最多还有五日便会抵达朔州。耿云飞一旦接到信号,快则十日慢则半月,他那数万缺衣少食早已被他煽动得军心浮动的朔州大军便会兵临城下!”
半个月!
要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将这数万名手无寸铁的流民变成一支足以抵御那如狼似虎的边境悍卒的铁军!
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们的人呢?”
“皇家农垦护卫军满打满算不过千人。虽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终究是杯水车薪。”萧北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京畿大营的兵马已被陛下尽数调往城防。一来是为震慑宵小稳定上都局势。二来也是为了防备那早已被我们逼入了绝境的士族余孽狗急跳墙。”
“也就是说,”苏知意的声音变得愈发的冰冷,“这座城这数万人的性命,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整个营帐再次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的人都被这残酷的却又无法回避的现实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从遥远的北方传来的那足以让大地都为之颤抖的死亡的马蹄声。
“谁说我们要守了?”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所有希望都彻底压垮的凝滞气氛之中,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京畿防御图的少女缓缓地开了口。
她的脸上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恐惧与茫-然。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疯狂的火焰!
“姐姐?”苏明理看着她,那双聪慧的眸子里充满了不解。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苏知意缓缓地站起了身,她走到那张巨大的沙盘之前,“耿云飞以为他手握数万大军,便可高枕无忧。但他却忘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的粮仓早已被他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他那数万大军如今所能依靠的,不过是沿途之上那几个早已是被他掏空了的小小的军镇补给。”
“而这便是他最致命的死穴!”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在那众人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话!
“萧将军,”她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要你为我挑一支敢死队!”
“我不要多,三百人足矣!”
“我要你用最短的时间,将他们变成一把足以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尖刀!”
“而这把刀第一个要斩的,”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沙盘之上,那座被标记为血红色的,距离上都足有三百里之遥的朔州第一大军粮补给重镇——破风关!“便是他的粮道!”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苏明理与江澈,便是那早已是对苏知意的各种疯狂举动习以为常的萧北辰,那张刚毅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深深的不敢置信!
“女侯大人!不可!”他第一个便站了出来,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微微颤抖,“破风关,乃是朔州门户!其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更有上千精兵,日夜驻守!我们区区三百人去攻打一座雄关?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啊!”
“谁说我们要攻城了?”苏知意笑了,那笑容自信而又神秘。
她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早已备好的图纸。
那上面画着的不是什么攻城器械更不是什么惊天大计。
而是一个个结构精巧却又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闻所未闻的爆炸装置!
从那最基础的利用了黑火药与铁砂,足以在瞬间爆发出巨大杀伤力的惊天雷;到那可以定时引爆,用于破坏城墙与粮仓的地龙翻身;再到那最阴狠也最毒辣的,将那惊蛰毒雾与爆炸装置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的,足以让一片区域都化为死亡禁地的鬼见愁!
“这……这……”
萧北辰看着那图纸之上,那一个个充满了无穷的智慧与力量的足以改变整个天下战争格局的恐怖武器,他那只握着刀柄的手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他今日看到的是什么!
那不是什么简单的武器!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将才都为之疯狂的全新的战争时代!
“女侯大人,”他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所有的忧虑与不解都化作了一种最纯粹的士为知己者死的狂热!
他没有再半分犹豫!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末将萧北辰!”
“愿为女侯大人!”
“死战!”
一场更加疯狂也更加豪迈的备战,就在这充满了希望与杀机的黎明之中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萧北辰将他那毕生的所学与那从尸山血海之中磨砺出来的铁血煞气,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那三百名眼神之中燃起了熊熊复仇火焰的朔州汉子的身上!
而苏知意则将自己关在了那间临时搭建起来的戒备森严的工坊之内。她以那从柳家暗庄之中缴获来的大量的黑火药为引,将那一个个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死亡艺术品亲手地制造了出来!
三日之后。
当那三百名早已脱胎换骨,眼神之中再无半分流民的麻木与绝望,只剩下一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冰冷与锋利的敢死队,整整齐齐地列于充满了萧杀之气的点将台下之时。
当那上百口装满了足以将一座雄关都炸上天的恐怖武器的沉甸甸的木箱被缓缓地抬上那同样是早已是备好的战马之上时……
苏知意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缓缓地走上了那高高的点将台。
她的身后没有帅旗,没有鼓乐。
只有那数万双充满了敬畏与期盼的眼睛!
她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她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那碗同样是清澈凛冽的烈酒。
“此去,”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或马革裹尸。”
“或,”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无尽的豪情与自信的微笑,“凯旋而归!”
“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说罢,她便将那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死战!!”
“死战!!”
那三百名双目赤红的汉子也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碗,发出了那足以让鬼神为之动容的怒吼!
他们将那碗中的烈酒狠狠地洒在了那片他们即将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充满了希望的土地之上!
随即,他们没有半分停留。
他们在那神情肃穆的萧北辰的带领下,燃烧自己所有一切的向着那遥远的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北方决绝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