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易边再战。
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对弗洛里安·凯斯勒而言，短暂得如同一次急促的呼吸。他没有喝水，只是用冷水反复冲洗着自己的脸，试图让那因上半场剧烈跑动和精神高度紧张而发烫的大脑冷静下来。
他闭着眼，水流声中，他反复对自己说：上半场的一切，都仍在规则的框架之内。每一次判罚都无懈可击。
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
他，弗洛里安·凯斯勒，德意志足协最引以为傲的“规则化身”，绝不会被一个球员的气场和逻辑所压倒。
“哔——！”
他吹响下半场开始的哨音，声音依旧清脆、果断，不带一丝迟疑。
比赛的节奏如他所料，彻底进入了纽伦堡的掌控。凯斯勒的判罚依旧精准、严厉，一张黄牌，一次口头警告，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将比赛的火药味重新压制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他熟悉的、由他主宰的轨道。
直到第六十分钟。
纽伦堡的进攻。林远在中路被两名后卫和一名回防的后腰死死缠住，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三角”包围圈。这是一个任何教科书都会定义为无解的死局。
凯斯勒的站位无可挑剔，他清晰地看到，林远没有任何向前或转身的空间。唯一的、最合理的选择，就是回传。
然而，林远的选择，再一次击穿了他的逻辑底座。
林远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没有摆腿动作的脚腕发力，将球朝着正面封堵他的那名中后卫的小腿，不偏不倚地踢了过去！
那不是射门，力量绵软。 那更不是传球，因为目标是对手。
凯斯勒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就在这时，那名被当作“墙壁”的中后卫，几乎是本能地伸腿格挡。
“嘭！”
皮球，击中了他的小腿胫骨，发生了一次诡异的、完全不规则的折射！
皮球以一个完美的、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角度，绕过了另外两名防守球员，精准地滚到了禁区另一侧，那个无人盯防的空档！早已心领神会的京多安，如同鬼魅般从后排插上，恰好出现在了皮球的路线上！
单刀！
轻松推射破门！
那一瞬间，凯斯勒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他的目光在进球后拥抱庆祝的京多安、原地不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林远，和那个还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小腿的慕尼黑1860后卫之间，来回切换。
他的助理裁判没有举旗，京多安启动时并不越位。从规则的每一个字句来解读，这是一个完美无瑕的进球。
但是……但是这合理吗？足球应该是这样踢的吗？
他的大脑，第一次，像一台过载的计算机，发出了“嘀嘀嘀”的警报。“非体育行为？”词条跳出。不，他没有侮辱对手，这是一种……一种利用对手身体本能的战术！“利用规则漏洞？”更不是，规则里根本不可能有“禁止将球踢到对手身上进行反弹传球”这一条！
“裁判！裁判！”场边，慕尼黑1860的主教练埃瓦尔德·利宁疯了一样冲到第四官员面前咆哮，“作弊！这是作弊！他在侮辱这项运动！”
凯斯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了作为主裁的威严。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场边，从口袋里掏出黄牌，高高举起，眼神冰冷。“教练先生，请控制您的情绪。否则，我只能请您去看台了。”
利宁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凯斯勒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最终，只能愤愤地一脚踢飞了脚边的水瓶，颓然坐回教练席。
凯斯勒转身，指向了中圈。
进球有效。
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判罚，却感觉自己像个维护了荒诞剧本秩序的傀儡。
比赛的悬念，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时间，变成了纽伦堡单方面的进攻表演，和……林远的个人表演。
第七十五分钟，林远忽然停止了在前场的游弋。他开始以一种恒定的、略带一丝慵懒的节奏，沿着球场的对角线，开始了他的长跑。
他从本方右侧角旗区，匀速跑向对方左侧角旗区。抵达后，又沿着另一条对角线返回。他就这样，在七万人的注视下，将这场德比战，变成了他个人的田径训练课。
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比赛是活球状态！林远没有控球！他甚至没有去干扰任何一名球员！他只是在跑！你总不能因为一个球员的跑动路线像是在球场上画了一个巨大的“x”，就给他一张黄牌吧？！
第八十八分钟。
一次角球。皮球被对方后卫解围出来，恰好滚向了球门左侧的底线。
角度，已经彻底没有了。
凯斯勒的位置很好，他恰好站在球门的后方，与林远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球网。
然后，他看到林远的左脚，看似随意的动作，狠狠地抽中了足球的外侧。
那一瞬间，凯斯勒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看到足球以一道完全违背了他二十九年来所有物理学常识的、镰刀般的诡异弧线，在空中猛地向内一拐！
这不是蒙的！凯斯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林远出脚瞬间的眼神，那是一种绝对的自信和掌控！
他看到慕尼黑1860的门将，那张写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的脸。
足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狠狠地、不讲道理地，砸进了球门远角的侧网！
“唰！”
凯斯勒只是机械地，将哨子放到嘴边，吹响了那声代表着进球有效的、短促而清亮的哨音。他甚至忘了做出标准的进球手势。
“哔——哔——哔————！”
终场哨响。
凯斯勒没有去回收比赛用球。他只是机械地，和双方球员、教练握手，然后，第一个走进了球员通道。他的身后，是安联球场山呼海啸般的、客队球迷的欢呼声，和主队球迷那混杂着绝望与敬畏的、死一般的沉寂。
裁判更衣室内。
凯斯勒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认知层面的战争，精神被彻底掏空。
“弗洛里安，喝口水吧。”第一助理裁判汉斯递过来一瓶冰镇矿泉水，脸上写满了同情，“你尽力了。”
凯斯勒没有接。
“我……我做错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个助攻……那个跑动……我是不是应该更强硬一些？”
“不，你没有。”汉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你的判罚无懈可击，堪称完美。换做任何一个裁判，结果都一样。”他顿了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只是在用……常规的足球规则，去衡量一个非常规的球员。弗洛里安，我们遇到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天才’，而是一个几十年才能出现一次的‘现象’。”
现象……凯斯勒咀嚼着这个词，缓缓地抬起头。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默默地解锁了屏幕。他没有打开任何新闻App，也没有去看裁判工作群。那些千篇一律的报道和分析对他此刻的认知冲击毫无帮助。
他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输入了那个让他整晚不得安宁的名字：
“林远”
搜索结果的最顶端，除了比赛新闻，还有一个异常醒目的Facebook小组链接。
【#监督沃格尔吃球】
看着那个拥有几十万成员的、充满了各种p图和恶搞段子的小组主页，他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那个蓝色的“加入小组”按钮。
规则？逻辑？科学？
去tm的吧。
从今天起，老子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