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军区后勤部旧库房区，成了吕正德新官上任、施展“抱负”的舞台。
办公室内，烟气呛人。吕正德坐在唯一一张宽大的、显然是临时从某位首长办公室搬来的旧办公桌后，背对着窗户。他特意没开窗，任由劣质烟草的烟雾在室内弥漫，营造出一种压抑而神秘的氛围。桌上摊开着几份档案，最上面一份的封皮上，清晰地写着“林阳及红星技术工作室初步调查材料”。
他面前站着几个调查组的成员：一个是省粮食局派来的副科长，姓刘，一脸唯唯诺诺；一个是省公安厅刑侦处抽调的年轻骨干，姓周，眼神锐利，但此刻也带着几分无奈；还有一个是军区后勤部派来的联络员，少尉小张，坐姿笔挺，面无表情。
“都说说吧，这两天有什么进展？”吕正德慢条斯理地端起搪瓷缸，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沫，眼皮都没抬。他刻意模仿着某些大领导做派，但声音里的得意和刻意压制的激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粮食局的刘副科长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报告吕组长！我们局里已经动员了所有力量，把省城及周边所有粮库、国营粮店近半年的进出库记录都翻遍了！别说一百吨特级粳米，就是十吨以上品相这么好的细粮流动，都没有！黑市那边也撒了人，回报说风平浪静，这么大的量，不可能一点风声没有！这粮食……简直像地里长出来的！”
“地里长出来的？”吕正德嗤笑一声，放下搪瓷缸，手指重重敲在“林阳”的档案上，“那也得有人去种！有人去收！有人去运！刘副科长，你们粮食系统内部，就没一点猫腻？就没一点监守自盗、内外勾结的可能？我看，是你们查得不够深！不够狠！要挖！往根子上挖！特别是那些平时手脚就不干净的仓管、运输队长！要让他们知道，这次的事情，掉脑袋都不为过！”他声色俱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刘副科长脸上。
“是！是！吕组长指示得对！我们一定深挖！深挖！”刘副科长额头冒汗，连连点头。
吕正德目光转向公安厅的周警官：“小周，你们那边呢？人员排查，有线索吗？”
周警官站得笔直，声音清晰：“报告吕组长！按照部署，我们重点排查了事发前后三天所有进入省城的外地人员，特别是携带大宗行李或身份存疑的。目前筛查了旅馆、招待所记录一千二百余份，车站码头监控（指人工值守登记）记录八百余份，初步排除了一百三十七名重点可疑人员。走访周边居民和商户三百余户，未获得与粮食运输直接相关的目击信息。另外，对省城内有能力组织或经手大宗物资运输的‘地头蛇’进行了摸排，暂时没有发现异常调动或近期有大宗粮食交易的迹象。”
“没有异常？没有迹象？”吕正德猛地提高音量，身体前倾，目光如同锥子般刺向周警官，“小周同志！你这种按部就班的排查思路，能对付得了这种神出鬼没的敌人吗？一百吨粮食！不是一百斤土豆！它就这么没了！又这么出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对手，拥有超出我们想象的、极其隐秘和高效的运输渠道！甚至是……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技术手段！”他刻意加重了“技术手段”四个字。
周警官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沉声道：“明白！我们会调整方向，扩大排查范围，重点加强对异常技术手段和……特殊人员的监控。”
“特殊人员？”吕正德像是抓住了关键词，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说得好！非常时期，就要有非常思维！”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踱了两步，然后停在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目光扫过在场三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势：
“同志们！综合目前各方面反馈，我认为，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可能出现了重大偏差！过于纠结于传统的运输方式和人员排查，反而忽略了最核心、也是最危险的因素——内部！”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内部”两个字在压抑的空气中发酵。
“想想看！粮食精准投放在戒备森严的军区门口！时间掐得如此之准！哨兵只听到一声闷响！现场毫无痕迹！这需要什么？需要极其精准的情报！需要对我们军区内部布防、换岗时间了如指掌！需要避开所有巡逻路线和监控点！甚至……”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感，“需要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可以瞬间转移百吨物资的‘黑科技’！而这些条件，是外面那些阿猫阿狗能具备的吗？”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吕正德的声音在回荡。
“所以！”吕正德猛地直起身，斩钉截铁，“调查重心，必须立刻调整！从外部转向内部！特别是那些身怀‘特殊技术’、拥有‘不明来源’资源、近期行为反常、并且……与我们光荣的人民军队有着密切联系的个人和组织！”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桌上林阳的档案，几乎要将那纸页点燃：“红星技术工作室！林阳！就是这个内部隐患的核心目标！”
“林阳？”军区联络员小张少尉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感，“吕组长，林阳同志是刚刚受过表彰的军民融合先进个人，张部长也……”
“张部长？”吕正德粗暴地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小张同志！我们搞调查，要讲证据！不能被荣誉光环蒙蔽了眼睛！越是顶着光环，越可能包藏祸心！我问你，林阳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子，父母双亡，带着个妹妹，凭什么能在省城站稳脚跟？凭什么能搞起技术工作室？他那些所谓的高产小麦、改良农机的‘技术’，源头在哪里？资金从哪里来？他工作室那些远超正常水平的设备零件，又是怎么来的？还有！”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他妹妹林雨，一个乡下丫头，凭什么能转到省城重点小学？！这里面，有没有利用不正当手段，甚至……出卖国家利益换取的资源？！”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下。每一句都带着强烈的暗示和恶意的揣测。刘副科长听得心惊肉跳，周警官眉头紧锁，小张少尉脸色铁青，紧紧攥着拳头。
“吕组长，这些……都需要证据……”周警官试图保持专业。
“证据？我马上就能拿到！”吕正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已经正式通知林阳，今天上午携带红星工作室成立以来的全部账目、合同、物资采购消耗记录来接受问询！这就是突破口！”他猛地坐回椅子，拿起桌上那份盖着红戳的通知函副本，用手指点着，“等他来了，你们给我听好了！”
他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刘副科长！你负责查他的账！一笔一笔给我抠！看他有没有大额不明来源资金！有没有虚报项目套取经费！有没有利用工作室搞投机倒把！”
“小周！你负责物资记录！特别是那些无法提供正规来源票据的物资！给我往死里问！来源说不清，就是重大嫌疑！还有那些设备零件，一个个给我查！看有没有违禁品或者来源不明的军工品！”
“至于你，小张同志，”吕正德看向脸色难看的少尉，“你代表军方，负责监督，同时……也好好看看，你们军区大力支持的‘先进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林阳不是能吗？不是技术厉害吗？不是有张部长护着吗？这次，我看他怎么自圆其说！怎么解释他那些‘天上掉下来’的技术和物资！只要抓住一点把柄，我就能顺藤摸瓜，把他，连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整个黑手，连根拔起！这百吨粮食的惊天大案，就是我吕正德立下的头功！”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阳在他面前百口莫辩、狼狈不堪的样子，看到了自己踩着林阳的肩膀登上更高位置的辉煌前景。权力的滋味，报复的快感，让他有些飘飘然。
“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今天这场戏，是开场，也是关键！明白了吗？”吕正德厉声喝问。
“明白……”刘副科长和周警官低声应道。小张少尉咬着牙，没有出声，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一个调查组的工作人员推开门：“报告吕组长，林阳同志到了，在隔壁等候室。”
“呵，来得还挺准时。”吕正德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一种混合着威严、审视和毫不掩饰敌意的表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崭新的中山装领口，又拿起搪瓷缸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这才缓缓起身。
“走！我们去会会这位‘林大功臣’！”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率先向门口走去，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刻意加重的、咚咚的声响，仿佛出征的战鼓。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吕正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刘副科长擦了擦额头的汗，周警官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门口，而小张少尉则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板跟了上去。
隔壁的等候室，光线同样昏暗。林阳安静地坐在一张硬木长椅上，身边放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红星工作室明面上的所有资料。他微微垂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门被推开，吕正德带着一股浓烈的烟味和毫不掩饰的威压，走了进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阳，如同审视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缓缓扩大。
“林阳同志，”吕正德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玩味，“久等了。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