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仙姑。
什么玩意儿？
鲍仙姑是谁？
他只知道小清凉，那个偷吃烧鸡，还要赖账的小丫头。
那个除了吃，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懒得像只猫的小丫头。
这怎么就……成仙姑了？
林枢看向身旁的姜琰。
他没敢出声，只是用口型无声地问着。
姜琰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根本没看他，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屋内的那道身影上，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她。
“抱朴道院开山祖师，葛仙翁的道侣。”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耶律兄妹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面面相觑，满脸都是茫然。
他们完全听不懂这些中原的神神叨叨，只觉得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倒是秋月，她没有凑到窗前，只是抱着臂膀站在一株竹子下，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鲍仙姑……”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片刻后，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又夹杂着惊骇的神色。
“我想起来了。
我教中的一部禁典残卷上曾有记载，说数百年前，葛仙翁携道侣鲍仙姑在此地立下道统。
葛仙翁精通符箓炼丹，而这位鲍仙姑，则医道通神，一手《玉壶冰心诀》神鬼莫测，能洗筋伐髓，甚至……逆转生死。”
秋月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林枢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
洗筋伐髓？
他下意识地又朝屋里看了一眼。
怪不得……怪不得小清凉的身形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这哪里是什么长高长大了，这分明是脱胎换骨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清凉自幼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就要喝苦药汤子，这也是道院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难道，这一切都是伪装？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小清凉？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夺舍？
不，不对。
那张脸，分明就是小清凉的脸，只是五官长开后，更显精致绝伦。
那眉宇间的神态，虽然庄严神圣，但仔细看去，依稀还能找到几分昔日的影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世。”
姜琰再次开口，吐出了两个让林枢头皮炸开的字。
她终于侧过脸，看了林枢一眼，那双清冷的凤眸里，情绪复杂难明。
“宫中秘阁有载，鲍仙姑在数百年前坐化，曾留下一句偈语，说她尘缘未了，当有转世重修之日。”
林枢的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抱朴道院，而是在听一出神怪志异。
自己的小妹妹，是几百年前神仙人物的转世？
这比他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还要离谱！
现在，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是怎么对待小清凉的。
捏她的脸，弹她的额头，抢她的零食，还笑话她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
如果眼前这位真的是鲍仙姑转世，那自己以前的行为，算不算是……亵渎神明？
就在这时，静室内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那笼罩着“小清凉”的柔和清光，开始缓缓地向她体内收敛。
光芒越来越淡，而她身上的气息，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院中的风停了。
竹林也不再沙沙作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终于，最后一缕清光没入她的眉心。
静室内，恢复了昏暗。
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静静燃烧，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
盘膝而坐的女子，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邃、沧桑，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看尽了千百年的世事变迁。
其中没有半分属于小清凉的天真与懵懂，只有一片淡漠与空无。
林枢透过那个小小的破洞，与那双眼睛对上了一瞬。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那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只蝼蚁。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渺小感，让他几乎要窒息。
完了。
被发现了。
静室内的女子，视线在窗纸的破洞处停留了一息，然后缓缓地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站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那身素白的道袍无风自动，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没有走向门口，也没有走向床榻，而是径直走到了墙边的一幅画前。
那是一幅仕女图，画上是一个巧笑嫣然的古代女子。
女子伸出纤纤玉指，在画卷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墙壁，竟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石阶。
她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墙壁随之缓缓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整个静室，再次恢复了死寂。
“……”
“……”
窗外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确认里面再没有任何动静，林枢才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秋月和姜琰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
尤其是姜琰，她紧紧地抿着唇，原本搭在腰间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她……她进密道了。”耶律洪结结巴巴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跟进去？”耶律莺儿小声问，声音里带着颤抖。
“跟进去？送死吗？”秋月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忌惮，“刚才那一眼，你们没感觉到？那股威压，就算是我师父全力出手，也远远不及。这已经不是凡人武学的范畴了。”
林枢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心有余悸。
秋月说得没错。
刚才那一眼，他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被看穿了。
那绝对不是小清凉。
或者说，已经不是单纯的小清凉了。
“殿下，此事……”林枢看向姜琰，想问她该如何是好。
这抱朴道院，显然藏着惊天的大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核心，竟然是他那个便宜妹妹。
姜琰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前，再次朝里望了望，确认那道身影已经消失，才缓缓开口。
“先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但林枢能听出，那份清冷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波澜。
这件事，对她的冲击，显然也同样巨大。
一个活着的，数百年前的仙人转世，出现在京畿之地的道院里。
这对大雍王朝，对皇权，意味着什么？
没人说得清。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会是一件小事。
众人不敢再多做停留，由林枢在前面引路，原路返回。
来时的路，还觉得有些阴森。
回去的路，每个人都觉得背后仿佛有双眼睛在盯着，一个个脚下生风，恨不得立刻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等众人气喘吁吁地跑回到道院门口，看到那两匹安静吃草的马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山下的灯火，此刻看来，竟是那样的亲切。
“林枢。”
姜琰突然叫住了他。
林枢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夜色下，她的脸庞白得有些透明。
“关于小清凉，也就是鲍仙姑的事。”姜琰一字一顿，“从今天起，忘了你今晚看到的一切。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包括母亲吗？”林枢下意识地问。
姜琰沉默了片刻。
“尤其，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