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军的嚎叫声伴随着拉枪栓的刺耳声响,将破庙的宁静彻底撕碎。
火把的光影在残破的窗棂上疯狂跳跃,映照出殿内说书先生和渔民汉子瞬间苍白的脸。
墙外,石云天的心沉了下去。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们不仅没能顺利接头,反而将可能的同志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江南敌情的复杂和严峻,远超他们此前的想象。
这些地痞伪军的行动如此迅速且精准,背后显然有更严密的监控网络。
“不能让他们被抓!”石云天对王小虎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此刻已容不得半分犹豫。
就在庙内两人准备拼死一搏,庙外伪军即将冲入的千钧一发之际,石云天动了。
他手腕一翻,机关扇“唰”地展开,并非向前,而是猛地向身侧一处半塌的土墙挥去。
“砰!”一声闷响,并不剧烈,却恰到好处地激起一片尘土。
同时,他另一只手捡起一块石子,运足臂力,投向庙宇另一侧的灌木丛。
“哗啦!”石子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边!有人跑了!”伪军头目立刻被这声东击西之计吸引,下意识地调转枪口,部分伪军和地痞也慌忙朝灌木丛方向追去,阵脚顿时有些混乱。
趁此间隙,石云天如猎豹般蹿出,并非冲向庙门,而是直扑庙墙一个破损的缺口。
王小虎紧随其后,心领神会。
庙内,渔民老周和说书先生老齐正惊愕于外面的变故,只见两道黑影迅捷无比地从缺口处闪入。
“跟我们走!”石云天低喝一声,语气不容置疑,他目光扫过二人,瞬间判断出形势,一指大殿后方那扇狭窄的破旧木窗,“从那里出去,往河边撤!”
老周和老齐虽惊疑不定,但见来人身手不凡且意在救援,当下也不废话。
老周动作麻利,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木窗。
老齐则迅速踩灭地上的火堆。
四人依次翻出窗外,窗外是一条狭窄的臭水沟,对面便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石云天断后,在翻出前,顺手将一枚从鬼子卡车司机身上搜来的小巧手雷,拔掉保险销,用一根细线巧妙地系在窗棂上,做了一个简易的诡雷。
他们刚潜入竹林,庙门就被伪军撞开。
嘈杂的脚步声和咒骂声传来,紧接着,是那枚手雷被绊发后的猛烈爆炸。
“轰!”
一声巨响在夜空中回荡,破庙方向传来惨叫和更加混乱的呼喊。
这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这边!跟我来!”老周对地形极为熟悉,压低声音,引领着众人沿着河沟,在竹林和杂乱的民居间快速穿行。
江南水网密布,巷道曲折,若非本地人,极易迷失方向。
身后,镇子方向响起了尖锐的哨声和更多的叫喊,显然爆炸惊动了更多的敌人。
探照灯的光柱开始在空中扫视。
一行人不敢停留,在老周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终于远离了镇区,来到一处河边荒废的渔棚。
棚子一半架在水上,被枯萎的芦苇丛遮掩,极为隐蔽。
“暂时安全了。”老周喘着粗气,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确认没有追兵跟来。
直到此刻,双方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彼此。
“二位是……”老齐,也就是那说书先生,看着石云天和王小虎年轻却沉稳的面庞。
石云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将手伸向胸前,虽然那抹赤诚带隐藏在破旧的外衣下,但他的动作本身仿佛就带有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目光直视老齐和老周:“我们听说,江南有打鬼子的队伍。”
此言一出,老周和老齐浑身剧震!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狂喜。
老周猛地一步上前,紧紧握住石云天的手,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你们……莫非就是……石……”
王小虎在一旁用力点头,压低声音却带着自豪:“俺们就是!这是俺们团长,石云天!”
确认了身份,老齐和老周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老齐更是哽咽道:“天可怜见!真是你们!我们……我们早就听说你们在北边干的大事!没想到……没想到真能见到你们!你们可是咱们中国少年的胆气啊!”
激动过后,便是沉重的现实。
老周面色凝重地介绍起江南的局势,他的话,让石云天和王小虎的心头如同压上了千斤重担。
“江南,是鬼子的心窝子,也是他们的钱袋子和粮仓。”老周的声音低沉而愤懑,“这里的鬼子,比北方的更猖狂,更狠毒!”
他告诉石云天,为了确保对这片富庶区域的绝对控制,日军在此驻扎了精锐部队,不仅据点、炮楼星罗棋布,封锁沟、竹篱笆层层切割,还推行了极其残酷的“清乡”政策。
“这帮畜生,三天一小扫,五天一大扫。”老周咬着牙,“烧船、并村,把老百姓赶进‘爱护村’,稍有反抗,就是屠村!太湖里的鱼鹰船,被他们烧了多少!多少渔家……家破人亡啊!”
老齐补充道,文化上的奴役更是无孔不入。
“他们强迫学校教日语,唱‘东亚和平’的歌,到处开‘宣抚班’,搞什么‘中日亲善’表演,想从根子上磨灭咱们的民族心!像我这样偷偷说点老故事的,被他们抓到,轻则毒打,重则……就没命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日军的给养方式。
“他们号称‘现地自活’,其实就是‘抢光、杀光、烧光’!粮食、牲畜,见什么抢什么,他们还强征民夫,修炮楼、挖壕沟,累死、打死的不计其数,最近,他们还在到处抓‘花姑娘’……”老齐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说下去。
老周一拳砸在破旧的棚柱上,棚子微微晃动:“这帮狗娘养的!在他们眼里,咱们中国人就不是人!江南水乡,都快被他们糟蹋成人间地狱了!”
石云天静静地听着,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尽管他来自未来,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但亲耳听到当地同志血泪的控诉,那种冲击和愤怒是如此真切而剧烈。
这里的日军,因其战略地位的重要和统治的“稳固”,其暴行更带有一种系统性的、有恃无恐的残忍。
“张锦亮连长的队伍,现在情况怎么样?”石云天压下心头的怒火,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老周和老齐的脸色顿时更加黯淡。
老周叹了口气:“张连长他们的队伍,是咱们江南抗日武装的一把尖刀,鬼子恨之入骨,围剿得最凶,他们现在化整为零,在更南方一带跟鬼子周旋,行踪飘忽,我们基层的同志,也很难掌握他们确切的位置,上次联系,还是一个多月前,听说他们在宜兴一带打掉了鬼子一个运输队,但自己也伤亡不小……”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
寻找队伍的难度极大,而江南日军的猖獗,意味着他们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王小虎突然竖起耳朵,低声道:“云天哥,有船声!好多船!”
众人立刻屏息凝神。
果然,从河道下游方向,传来一阵低沉而密集的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透过芦苇缝隙望去,只见黑黝黝的河面上,竟出现了数艘日军的小型巡逻艇,艇上的探照灯如同鬼眼般,扫射着河岸两侧。
“是鬼子的水上巡逻队!他们晚上也这么频繁出动!”老周脸色一变,“快,往里躲躲!”
巡逻艇并没有发现这个隐蔽的渔棚,轰鸣着驶向上游。
但这一情况再次印证了老周的话,江南的鬼子,警戒程度极高,控制力极强。
探照灯的光斑掠过水面,也照亮了石云天沉静而坚毅的侧脸。
他望着鬼子巡逻艇远去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愈发凝重的战意。
江南,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需要他们。
“周大叔,齐先生,”石云天转过身,语气坚定,“请你们务必想办法,帮我们联系组织,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张连长他们,同时,告诉我们,眼下,我们能做些什么?”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废弃的渔棚内,一场针对猖獗日寇的新战斗,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