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的第三只眼骤然睁开，神光如刀，直刺白衣僧人眉心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无相魔身形微滞，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容忽地扭曲，慈悲相寸寸剥落，露出内里翻涌的混沌黑影。
“吼——！”
哮天犬化作一道银光，獠牙森然，一口咬住无相魔的虚影。那黑影竟如活物般挣扎，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千万冤魂同时哀嚎。犬牙嵌入之处，漆黑如墨的业障喷涌而出，如毒蛇般缠绕上哮天犬的前肢，腐蚀皮毛，露出森森白骨。
杨戬眉头一皱，手中三尖两刃刀凌空一划，刀锋斩断业障黑流，可那裂痕中渗出的污浊竟如附骨之疽，再度凝聚。
“没用的，二郎神。”无相魔的声音忽男忽女，似笑似哭，“你斩得断形，却斩不断因果。这三界众生，谁心里没藏着一点‘未圆满’？”
话音未落，三千无面金身同时抬手，铜镜折射出刺目金光，将整片镜海照得如同熔化的金池。
悟空暴喝一声，金箍棒迎风便长，化作擎天巨柱，被他双手握住，狠狠插入镜海中央！
“给俺老孙——破！”
棍身搅动，海面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可那浪涛并非海水，而是无数破碎的倒影——被天火烧毁的花果山、哪吒自刎时坠落的混天绫、如来割肉喂鹰时滴落的金血……万千业相如锋利的碎片，割得悟空双臂鲜血淋漓。
“猴子！你疯了吗？”哪吒火尖枪横扫，击碎几片袭来的镜影，可那些碎片一触即散，化作细如发丝的因果线，缠上他的手腕。霎时间，陈塘关的烽火、敖丙的龙尸、李靖冰冷的眼神……无数记忆如潮水般灌入脑海。哪吒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枪尖深深插入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悟空却咧嘴一笑，眼中金光暴涨：“疯？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时，可比现在疯多了！”
他双臂肌肉虬结，混元一气自丹田奔涌而出，金箍棒搅动的速度更快，整片镜海竟以棍身为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深处，那座倒悬的无相寺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瓦片梁柱纷纷坠落，三千无面金身的铜镜接连炸裂。
无相魔终于变色，黑影剧烈翻腾：“孙悟空！你敢——”
“有何不敢！”悟空猛然收棍，纵身跃入漩涡中心。他张开巨口，喉中竟似有无底深渊，混元一气化作飓风，将破碎的镜影、崩塌的佛寺、纠缠的因果线……统统吸入腹中！
海面轰然塌陷，无数业相在悟空体内爆裂。他的皮肤下鼓起狰狞的脉络，时而浮现花果山的烈火，时而闪过凌霄殿的雷霆，五脏六腑如被千万根钢针穿刺。可他却仰天大笑，笑声震得云层四散：“痛快！这可比吃蟠桃够劲儿！”
哪吒勉强抬头，只见悟空七窍渗出黑血，可眼中战意更盛。那些因果线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却被混元一气死死镇压，最终化作缕缕黑烟，从齿缝间溢出。
“你……你真是疯了！”哪吒声音发颤，“业障入体，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悟空一把抹去嘴角黑血，金箍棒重重顿地：“俺老孙早就是‘魔’了！成佛要断七情六欲，要俺眼睁睁看着花果山的小猴儿老死……呸！这佛不成也罢！”
远处，杨戬静静立于云端。哮天犬已回到他身侧，前肢的伤口被神力缓缓修复。他望着逐渐平静的海面，又看向浑身浴血却傲然而立的悟空，忽然轻叹一声。
“真君，您看出什么了？”身旁的梅山兄弟低声问。
杨戬指尖抚过三尖两刃刀的锋刃，低声道：“当年如来镇压孙悟空，说他‘狂心难歇’。可如今看来，这‘狂心’才是他的根本。”他目光深远，“斗战胜佛的‘圆满’，本就是‘不圆满’。”
海风拂过，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向岸边，每一步都在沙滩上烙下焦黑的脚印——那是未消的业火。哪吒踉跄着跟上，忍不住又问：“你吞了那么多业障……到底图什么？”
悟空回头，冲他眨了眨眼：“图个自在。”
话音未落，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团漆黑如墨的血块。那血块落地竟化作一只巴掌大的小猴，通体乌黑，眼珠赤红，冲悟空龇牙咧嘴地叫了两声，随即跳入海中消失不见。
哪吒倒吸一口凉气：“业障化形？！”
悟空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妨，就当多了个儿子。”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洒在海面上。原本镜海所在之处，此刻已是寻常波涛，潮起潮落间，再无倒影。
杨戬转身欲走，忽听悟空在身后喊道：“二郎神！今日多谢了！”
真君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不必谢我。你吞下的业障，终有一日会反噬。”
悟空大笑：“那便等那一日再说！”
海浪声中，哪吒望着悟空侧脸，忽然觉得这猴子比初见时更像个“人”——有血有肉，有执念，也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而远处海天交界，那只业障所化的小黑猴正蹲在礁石上，歪头望着三人背影。它赤红的眼珠里，映出一轮血色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