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反悔的，曼提。”弥安放下迅捷剑，“铁匠的序列五【堡垒】，对如今的我来说就是最佳选择。”
“你之前说得对。就算找到机械师的第五车厢，我也无法满足晋升条件，我做不了那么精细的活。”
“哪怕强行晋升，想要再往上…也很难了。”
“没错，”曼提柯尔捏了捏她的肩膀，“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
“你的路还远没有停止，弥安。你要晋升序列五，序列四，一直走下去。”
“会不会觉得嫉妒？”弥安扶住她的手。
“嫉妒什么？”曼提柯尔问。
“我们刚认识时，你被称为天才呢。明明年纪差不多，我只有序列七，你却已经开始考虑晋升序列五了。”弥安轻声说，
“你的前途很光明，应该继续走下去。序列五，序列四，序列三…”
“那时候我对你的期望，和你今天对我的期望是一样的。”
“你是比我更优秀的人，理应过上比我更好的生活。曼提，我正是这样希望的。”
“所以我才没让你跟我走。”
“我当时考虑不周，没想到你会追下来。”
“不过就算跟你认真说清楚，结局也不会变。我必须在那时离开，你必须晋升序列五，回应父母的期待。我们都没法让步。”
“之后我给烽火号写了不少信，都没见你回应，问了才知道你已经逃走了。”
“到今天，你已经很难继续晋升了。不管是心态，年龄，还是毒瘾对身体的伤害…想到这个，我就不敢联系你。”
“是我毁了你，曼提。”
一次微小的“分歧”。
一场并不值得产生仇恨的“抛弃”。
一点不愿做出的“牺牲”。
以此为契机…人生变得截然不同。
“都到了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曼提柯尔的声音很平静，“当年的事各有难处，走到今天是我咎由自取，跟你没关系。”
“我确实直到今天都在恨你，弥安。但我早就不怪你了。”
“我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弥安回过头，轻轻抱住曼提柯尔，“谢谢你为我忙前忙后，曼提。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沉默，许久的沉默。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弥安肩头，是泪水。
过段时间我要正面突入狮城监狱，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我“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弥安本打算说出口的。
可听着曼提柯尔的抽泣，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她就这样被曼提柯尔反过来抱住，双眼木然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
啪嗒，啪嗒。
硬币被弹出，在空中翻转着发出清脆的鸣响，再落回李昂手上。
他盯着硬币起落，一边往前走，一边思索着眼下的情况。
很危险。
“这座城市在发生什么”，自己越是靠近真相，局面就会变得越危险。
烽火号来了，它跟狮王关系密切。
如果狮王忌惮自己的黄铜圣辇，想要等待机会，和其他奇迹列车一起发动袭击，
就应该现在动手。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炮弹飞过来，或者是无穷无尽的烽火序列暗杀者试图砍掉自己的脑袋。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今天，甚至可能是现在。
具体就看…狮王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了。
除此之外，铁王座号始终在附近徘徊。
它在观望狮王对自己的态度，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挑个好日子进城。
比如莉莉的生日宴。
必须得想个办法把它打趴下，抢回第六车厢。
那门巨炮相当棘手，列车长本人什么实力尚未可知。
自己现在有了“漫长圣战”。
这件灵活，可远程操控，也可以穿在身上正面突击的动力重甲，给计划衍生出了全新可能。
那么要看的就是…时机。
是在铁王座号进城前，补给最空虚的时候动手。
还是在铁王座进城后，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动手。
李昂会选第二种。
原因无他，圣乔治还没露面。
查清对方打算做什么之前，李昂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鹬蚌相争的境地。
动手可以，腹背受敌就糟糕了。
狮王和奇迹列车，圣乔治、弄臣和龙血，弥安和曼提柯尔，
简直就是大锅乱炖，再这么下去，死人大乐透很快就会因为无法统计而关停。
总而言之，自己的第一步还算顺利，拿到了武装部件，还给诺亚找到了米迦勒之手。
接下来要做的，分别是干掉铁王座，拿到第六车厢，
以及进入监狱，找到雅恩，询问关于黄铜熔炉的消息。
在这个过程中，必须小心谨慎，以免被圣乔治抓住机会。
“所以突破口还是莉莉…”李昂推开工坊大门，看到莉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她摆弄着一台相当古旧的器械，正试图将它修好。
——
“身体还好吗？”李昂看到莉莉正站起身准备朝自己行礼，连忙挥手制止。
她很虚弱，身体几乎被那些孢子吸干了，睡了几天才醒。
刚恢复的消化系统也没办法吃什么像样的东西，就连说话都会耗费很大精力。
不过或许是心理因素，
到了安全环境后，她蜡黄的脸色略微有些好转，也不那么畏光，能稍微在阴天时走出屋子了。
“好多了…还没正式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先生。”莉莉点了点头。
“拿起刀自卫的是你自己，救你的是诺亚，我只是把你带出来，又给你间屋子住而已。”
“那么，三位都对我有救命之恩。”莉莉苍白的嘴唇勾起弧度，微微低头，“我会感谢自己，感谢诺亚小姐，也要感谢您。祝您身体健康，先生。”
“借你吉言。”李昂低头回礼。
“那是个…照相机吗？”他指了指莉莉手上的古旧器械。
“是的，我在废料堆里翻到，想看能不能修好。”莉莉递出照相机。
“嗯…这型号可有很多年了，黄金时代的东西。”李昂打开工具包，卸开后盖，“修好了也很难买到胶卷。”
胶卷是稀罕物，特别少见，价格也很昂贵。
“是的。天启日之后，曾经掀起过一场文化方面的革命，很多电子产品，艺术品，书籍，都在那时被烧掉了。”莉莉轻声说，
“如果不是酒神号和薪传号及时赶回叫停，可能连这些都保留不下来。”
“灾难让人变得疯狂。”她又说。
“我认为人本身就是疯狂的。只要稍微嗅到点混乱的气息，就会从内心深处感到爽快。”李昂放下螺丝刀，拿起镊子，“灾难只是给了他们这个契机。”
“你喜欢摄影吗，莉莉？”
“是的，我很喜欢。”莉莉点头。
“嗯…真是个烧钱的兴趣。要从博物馆里拿到那些胶卷，然后通通用掉。”李昂手上依旧在忙活，“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也不是，大多数时候我都不用胶卷。”莉莉回答，“只是用取景器框出想要的位置，然后看着，这样照片就会出现在脑子里。”
“除了某些特别，特别想要记录下来的画面，我才会真正按动快门。”
“我的第一个胶卷是十岁时的生日礼物，到今天还没用完。”
“喔，抱歉，我收回前言。”李昂抬起头，笑了笑，“看来千金大小姐也不都铺张浪费。”
莉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给，已经修好了。”李昂递过相机。
莉莉有些惊讶，她摆弄一上午仍旧不知道如何下手的东西，在李昂手上居然几句话的时间就重现生机。
她举起相机，转向李昂。
“在拍我吗？”李昂问。
“是的。”莉莉点头，她的脸被相机挡住了，只能看到笑得弯弯的眼睛，以及眼角的三颗泪痣。
真是…很不可思议。李昂想着。
明明相貌相同，却是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不同的人。
“李昂先生，笑一笑。”莉莉调整着位置，“你好像总是皱着眉，笑起来会更好看。”
“这样吗？”李昂都没注意自己经常皱眉，他拍了拍面颊，尽可能露出微笑。
虽然是个相当勉强，堪称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咔嚓。”莉莉用嘴发出拟声词，幻想着并不存在的底片上，逐渐印出少年微笑的影子。
“李昂先生很英俊呢。”她放下相机。
“谢谢夸奖。”李昂点点头，“最近几天，我会想办法给你弄到胶卷。”
“作为交换，莉莉。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这些问题可能会勾起你不好的回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要立即叫停，好吗？”
“…嗯。”莉莉收敛起笑容，微微坐直身体。
——
“第一个问题。你大概是什么时候被抓进地牢，成为受试体的？”李昂展开笔记本。
“一年前。”莉莉回答。
“这么久？”
“是的。”莉莉回忆着，“不过最开始只是将我禁足，真正进行实验有半年左右。”
“看不到昼夜交替，我只能根据自己睡觉的次数来判断时间。”
“你认识莱恩吗？”李昂接着问，“狮城的人一般称他为拍卖之虎。”
“认识，他是父亲的手下，经常受雇参加拍卖会，帮助父亲积累财富。”莉莉点点头，“不过我跟他不熟。”
“不熟吗…”李昂在笔记本上勾画着，“顺便跟你解释一下，外界现在有另一个莉莉，这位莉莉是拍卖之虎的未婚妻。”
“什么？”莉莉显得很惊讶，“我，我怎么会看上这种人，没人发现异常吗？”
“据我所知，你父亲对拍卖之虎还挺满意的，原计划应该是拿到车厢就举行婚礼。”李昂回答。
莉莉并没有因为‘另一个自己’而惊讶，看来她很聪明，有过这个猜想。
身为负责人的女儿，失踪一年都没见人来找，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那…后来呢？”她问。
“后来拍卖之虎被我杀了。”李昂平静回应。
“为他哀悼。”莉莉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看起来完全是松了口气。
“第二个问题，你在地牢这段时间，关于实验的目的有没有什么猜想？”李昂接着问。
在他的猜测中，除了龙血，原液以外，应该还存在着另一种“特化型针剂”。
也就是弄臣和圣乔治在进行的研究。
毕竟龙血对普通人是不生效的，甚至连“接触丧尸血液造成感染”这种效果都没有。
他们一直在用普通人和孩子做实验，也说明这种针剂跟龙血原液不是同一种东西。
甚至他们都没怎么依赖龙血，啄木鸟一共带回了三支原液，真正用于实验的就只有一支。
“换句话说，受试者是到达什么标准，才被判定为‘合格’，可以进行下一项的？”李昂补充了一句。
“嗯…”莉莉皱眉思索着。
李昂惊叹于她的坚强，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一年，被关进地牢作为受试体，被饥饿，疲惫，孢子折磨，甚至最后目睹过杀人分食这种事，
莉莉居然还能毫不避讳地跟自己交流，甚至认真回想。
虽然从她愈发苍白的面色来看，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我想大概是…诞生出某种‘能力’。”莉莉回忆着，“他们会给受试体注射名为‘圣血’的药剂。”
“大部分受试体会在注射后的几个小时内死去。”
“更小一部分，会获得‘能力’。这部分人被称为‘薪柴’…就是木柴，柴火的意思。”
李昂点点头，“薪柴”这个词莉莉用的是南部方言。
“薪柴的能力因人而异，各不相同。有的力量增强，有的肢体发生异变，还有的甚至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这些能力无法长期存在，强度也各不相同。他们会把薪柴单独关押，记录数据。”
“数据够了，则会再次注射药剂，让薪柴互相死斗，带走相对强大那些。”
“然后又是新一轮测试。”
“…”李昂静静听着，心中逐渐翻腾。
圣乔治这个老东西…
不会是想自己模拟出…魔药的效果吧？
最初版本的龙血，会让能力者的魔药突变，将原有的能力衍生出不同效果。
“原液”是剔除这种变化，进而形成的“单项强化剂”，更稳定，更安全，甚至成瘾性都因此大幅降低。
“圣血”则完全相反。
不知道圣乔治往里掺了什么，它几乎是混沌和无序的象征，甚至能给普通人诱发能力，只是诱发出的能力完全不可控。
两个极端，两种分支，都是从“龙血”本体上衍生出来的。
这真没问题吗？
显然不是。
先不提这些被称作薪柴的冒牌能力者要承受多大的副作用，单是普通人的身体就撑不住几次挥霍。
所以才叫“薪柴”，是消耗品，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引燃，烧掉什么东西。
李昂皱起眉头。
问题的答案，大概是要触及到…能力者和序列的本质了。
他对这方面了解不多，这也根本不是查阅资料就能解决的问题。
有机会去薪传序列的圣地…找学者请教一下吧。
“莉莉，”李昂沉默几秒，看着面前瘦削的少女，“你的意思是，你在那种‘注射药剂’，‘获得能力’，‘被迫死斗’的环境下活到了…今天。”
“你是‘薪柴’之一吗？”
“不，我不是。”莉莉摇摇头，“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圣血对我没有效果，不管注射多少次，我都不会产生能力。”
“可我也不会被圣血杀死。”
“他们大概是想多关押我一阵，弄清我有什么问题。不过前段时间，研究突然中止了，没人再来管过我们。”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莉莉似乎有些累了。
她趴在桌子上，看向李昂。
“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莉莉问。
李昂张了张嘴，没能给出答案。
是的。他想。
被注射了那么多次圣血，哪怕没产生能力，副作用也是着实承受的。
那些孢子会寄生在她的身体里，蚕食她的生命和营养，直至死亡到来。
“不一定。”李昂说，“如果狮王用最好的资源来给你治疗，就算没法根治，也能让你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不会有那种事发生。”莉莉无奈地笑笑，“他已经有个健康，懂事，愿意为增加狮城财富跟莱恩结婚的女儿。”
“我这种将死之人就算出现，也会被他当成骗子。”
“这个世界上，应该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李昂叹了口气。
“你可以待在这里，虽然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最起码能够遮风挡雨，还有东西吃。”他说。
莉莉露出了很…难以形容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高兴还是悲伤。
“再次向您道谢，李昂先生。”
——
狮女宅邸，大厅。
深褐色的木门敞开着，各式各样的食材向内运送，仆人们忙碌不停。
这座宅邸的主人正趴在阳台上，望着这些人因她四处奔波。
莉莉的生日宴正在筹划中。
这会是个相当奢靡的宴会，不只是狮城，附近不少避难所都会派出代表前来献上礼品，庆祝狮王的掌上明珠步入成年。
除此之外，狮城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会出席，甚至有传言说，狮王还打算给曼提柯尔发邀请函。
或许对他来说，这同样也是一次打破谣言的机会，让那些人知道狮王还没老。
女人垂下眸子。
这一年多的日子，过得像梦一样。
狮王算得上是个好父亲，虽然平日里总是很忙，可也没忘记经常对她发来问候。
她过上了别人的生活，锦衣玉食，极尽奢靡，
现在梦快醒了。
咚，咚咚。
门被敲响，女人转过头，看到了身穿彩衣的弄臣。
“你怎么来了？”她问。
“关心一下你的情况。”弄臣扶了扶面具，走到女人身旁，“所有人都在计划着庆祝‘莉莉’的生日，这座城市除了我，估计没人知道…”
“你的生日是今天。”
他变魔术般拿出条项链。
“…谢谢。”女人捂住嘴，眼中闪过欣喜。
“可以让我给你戴上吗？”弄臣问，“男人送女人项链，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亲密接触。”
“这，这样吗。”女人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点头，转身拢起头发，暴露出自己白皙的脖颈。
项链被戴好，绿宝石在胸口微微发光。
紧接着，随着弄臣用力向后一扯，
精美的项链如同梦魇般缠住女人的脖子，让她的呼吸变得困难，面色开始涨红。
“你这蠢货，提包里被放了定位器都没意识到吗？”弄臣拿出那枚小小的，刻画了观星咒文的晶体，用力捏碎，“还是说你故意的，你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叛我们？”
“我…我真的不知道…”女人连本能的挣扎都吓得忘记了，她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水。
弄臣没有怜香惜玉，他继续向后扯动项链，扭转，收紧。
“把我的话记住。”
“你要做的，是在生日宴上，让狮王服毒濒死，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让权给你。”
“明白了吗？”他问。
快要窒息的女人拼命点头，弄臣松开手，她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为什么…”女人抬起头，“为什么不等到狮王正常死去，他本就活不了多久，我才是唯一的…继承人。”
“时间来不及，狮王生命力比我想象的旺盛。”弄臣回答，“生日宴上会来很多人，他们见过真正的莉莉。如果有某句话没说对，再给狮王一点时间慢慢思考，或许就会露出破绽。”
“而且走正常的继承手续…会有很多严格的验证，来证明你是莉莉。中间但凡出了岔子，事情就糟糕了。”
“直到今天，他对我，对圣乔治依旧满心防备。我们没有把握杀死他。”
“唯独你，‘莉莉’。狮王对你有愧，这蒙蔽了他的双眼。”
“而且…根据我的调查，狮王还有个私生子，这么多年始终没消息，没法确定死亡。”
“更别提还有个李昂。这潭水越来越浑，快要看不清了。”
“趁早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别忘记，我们要的始终是…黄铜熔炉。”
弄臣转身离去。
临走前，他停下脚步。
“生日宴记得穿高领礼服，别让人看到勒痕。”
“…知道了。”女人坐在地上，摸着刺痛的脖子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