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壁垒陷落的消息,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上,也让这支本就孤军深入的队伍,气氛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连续两天的急行军,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轮胎碾过崎岖地面发出的单调胎噪声。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闷烧,灼烤着理智,也透支着体力。
陈宫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但紧抿的嘴角和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血丝,暴露了他内心的煎熬。胸口的伤势在朱莉的固定和药物作用下稍有缓解,但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对王曦安危的揪心猜测和对壁垒同胞命运的无力感。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最坏的结果,将所有的情绪都压缩成前进的动力,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仿佛要将这绝望的大地踩碎。
万毗依旧沉默,但他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狼一般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雾气与山峦,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敏锐的感知。他明白,失去了后方基地的牵制,陆莽已经可以调动更多力量来追击他们,他们的前路只会更加凶险。他对陈宫那份压抑的决绝似乎多了一丝理解,偶尔在选择路径或判断危险时,会罕见地多用几个字解释。
朱莉则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对那个从机械坟场获得的能量核心的研究中。她需要一些成果,需要更多能够扭转局面的力量。丫丫大部分时间跟在她身边,依旧沉默,但那双大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她偶尔会看向陈宫紧绷着的背影,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娃娃的胳膊。
第三天黄昏,他们抵达了黑石山脉最外围的一道褶皱,一处相对隐蔽的、被风化石柱环绕的小山谷。谷内有一条几乎干涸的溪流,提供了宝贵的水源。
“在这里休整一晚。”陈宫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正式进入黑石山脉的外围了。万毗,需要你多费心。”
万毗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去检查周围的环境,布置下一系列的预警陷阱。
队员们默默地下车,搭建着最简易的营地,检查着所剩无几的物资。气氛依旧压抑着。
深夜,山谷里寂静无声,只有守夜人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雾兽的悠长嗥叫。陈宫靠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旁,丝毫没有睡意。他手中摩挲着那枚王曦还给他的铭牌,冰凉的金属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又或许只是他的幻觉。
王曦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是否正在遭受着折磨?每一个念头都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这该死的世道,更恨那些摧毁了希望壁垒、掳走了王曦的掠夺者。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待在自己角落的朱莉,突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神情。她手中拿着一个经过改装的、连接着能量核心和数个精密元件的小型设备,设备中央的一个指示灯正以一种稳定的频率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陈宫,万毗,你们俩儿过来一下。”她压低声音喊道。
陈宫和负责守夜的万毗立刻走了过去。
“我可能……找到了一个方法。”朱莉将手中的设备展示给他们两人看,“我分析了包造那个学徒的能量核心,逆向推导出了他们通讯协议的底层架构。虽然无法直接破解他们的加密通讯,但我制造了这个‘信号嗅探器’。”
她指着闪烁的指示灯:“它能被动捕捉特定能量的签名和通讯的残留。就在刚才,它捕捉到了一段非常微弱的、但特征明确的加密信号流,方向……来自我们的东南方,距离我们大概一天半到两天的路程。”
陈宫的心脏猛地一跳:“是‘暴屠’的人?”
“能量特征基本吻合包造的机械单位,而且信号强度显示着,那应该是一个……一个相对固定的前哨站,又或者是他们的临时营地。”朱莉的眼神锐利起来,“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守卫力量应该不会太弱。最重要的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宫:“我在信号的残留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微弱的、熟悉的生命体征频率。虽然被干扰和屏蔽得很严重,但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就是王曦!”
仿佛是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陈宫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王曦!她还活着!而且就在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地方!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丝火苗,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但也带来了更加剧烈的焦灼。
“位置能确定吗?”陈宫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大致的方位可以确定。但具体的位置和内部的结构,需要靠近后才能进一步地探测。”朱莉谨慎地回答,“这个营地,很可能是陆莽设立的一个前进基地,用于追击我们,或者……关押重要的俘虏。”
去营救王曦!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陈宫心中蔓延开来。不仅仅是因为王曦对他个人而言意义非凡,更因为她是一位优秀的医生,是一位可靠的同伴,是他们在壁垒陷落后与过去仅存的、最珍贵的联系之一。
但是,营救人质就意味着要主动地去攻击一个武装到牙齿的掠夺者营地,意味着有极大的风险,很可能会暴露他们小队的行踪,更加可能会打乱寻找“初始之源”的计划,甚至可能会导致小队成员全军覆没。
理智与情感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万毗抱着胳膊,冷静地泼了一盆冷水:“那一定是个陷阱。”
陈宫和朱莉看向他。
“齐芬那女人狡猾得像个狐狸。”万毗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她故意让王医生留下一点儿‘气息’,又让这个营地暴露出一些信号,摆明了就是引我们过去。他们知道,你们是不会放弃同伴的。”
朱莉点了点头:“万毗说的也很有道理。这很可能就是一个为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陆莽想要一石二鸟,既抓住丫丫,又解决掉我们。”
陈宫沉默地思考着。他何尝不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已经知道了王曦还活着,并且可能就近在咫尺,让他如何能够视而不见,继续前往那虚无缥缈的“寂灭之眼”?
“就算这是陷阱,我们也必须得去。”陈宫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不能放弃王曦。而且,如果我们能端掉这个前哨站,不仅能救出她,还能打击‘暴屠’的追击力量,获取他们的情报,甚至……还能找到一些我们急需的物资。”
他看向万毗和朱莉:“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一个既能救人,又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甚至反咬他们一口的精密计划。”
朱莉看着陈宫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叹了口气,随即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好吧。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我的‘信号嗅探器’可以升级,尝试在他们通讯的时候进行有限度的渗透和干扰。我还能制造几个小玩意儿……”
万毗看了看陈宫,又看了看朱莉,最终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油彩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狰狞:“陷阱……有时候,踩陷阱的猎物,也能反过来把猎人给咬死。”
他走到一边,拿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地面上开始划拉。
“这是大致地形。在离我们东南方向一天半路程那里,有一片被称为‘风蚀峡谷’的区域,易守难攻,如果是有营地,很可能就在那里。”万毗边画边说,“峡谷入口狭窄,两侧是峭壁,内部很可能有洞穴或废弃矿坑作为他们的据点。”
他点了点峡谷入口:“这里,肯定有明哨和暗哨,还有包造的机械守卫。”又点了点两侧峭壁:“上面,大概率有狙击手和观察点。”最后指向峡谷内部:“核心区域,是关押人质的地方,防守最为严密。”
“强攻是送死。”万毗总结道,“我们得用点别的法子。”
陈宫盯着地上的简图,大脑飞速地运转着,结合朱莉的技术和万毗的经验,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我们不强攻。”陈宫缓缓说道,眼神冰冷,“我们……潜进去,先找到人质,然后……制造混乱,再趁乱撤离。”
“具体。”万毗言简意赅。
“分三步。”陈宫蹲下身子,指着简图,“第一步,侦察与渗透。万毗,你是最好的潜行者,我需要你先一步抵达峡谷外围,摸清所有明哨、暗哨、巡逻路线、机械守卫的布防和换岗时间。朱莉,给你一天时间,尽可能地升级设备,我需要你在我们行动时,有能力短时间干扰甚至瘫痪他们的通讯和部分机械单位的能源。”
万毗点了点头。朱莉推了推眼镜:“可以尝试,但需要接近到一定的范围,而且时间也不会太长。”
“第二步,潜入与营救。”陈宫继续道,“由我、万毗,再加上‘灰枭’(狙击手)执行。万毗负责解决关键位置的哨兵和清理路径,我和灰枭跟进。利用朱莉制造的干扰,我们潜入核心区域,找到王曦,带她出来。灰枭在制高点提供视野和远程支援。”
“第三步,制造混乱与撤离。”陈宫的手指重重点在峡谷入口处,“在我们成功救出人质,开始撤离时,由‘铁砧’(工兵)和‘山猫’(驾驶员)负责接应,用我们剩下的所有爆炸物,在峡谷入口制造一场足够大的爆炸和塌方,堵住追兵!同时,朱莉你需要释放一种强效的、我之前让你准备的‘信息素烟雾’,模拟强大雾兽入侵的假象,引发营地内部的恐慌和混乱!”
他抬起头,看着围过来的队员们:“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行动必须快、准、狠!一旦救出人,立刻向西北方向,黑石山脉深处撤离,绝不停留!”
这个计划极其冒险,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灭顶之灾。但它也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小队每个成员的特长,利用了环境和技术,将不可能变成了有一线生机。
队员们看着陈宫,看着地上那个简陋却充满杀机的计划图,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复仇的火焰,也是拯救同伴的渴望。
“干了!”铁砧瓮声瓮气地说道,摸了摸腰间所剩不多的炸药。
“早就想狠狠揍那群杂碎了!”山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灰枭默默检查着他的狙击步枪,点了点头。
朱莉深吸一口气:“我会准备好一切。”
万毗看着陈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计划不错。像个老猎手。”
陈宫没有因为夸奖而放松,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次行动,九死一生。如果有人想退出,现在可以提出来,我不会怪他。”
没有人说话,只有坚定的眼神作为回答。
“好。”陈宫站起身,将手中的铭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从中汲取到远方的力量与勇气。
“休息六小时。天亮后,万毗先行出发侦察。朱莉,抓紧时间准备。其他人,养精蓄锐,检查装备。”
他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与迷雾,看到了那个囚禁着王曦的掠夺者营地。
“王曦,等着我。”他在心中默念,“我们来了。”
营救计划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复仇的利刃,即将出鞘。在这片被迷雾笼罩的绝望之地上,一场以弱搏强、虎口拔牙的逆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一个同伴,以及那在黑暗中绝不熄灭的、名为“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