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许鸮崽硬生生将楚恒远拽了上来。
两人狼狈地翻进车厢,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大口喘息。
夜风裹挟着煤烟味灌进车厢,将硝烟的气息吹得七零八落。
许鸮崽背靠厢壁,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绷紧的下颌线滴落在颈侧,他摸着脖子道:“围巾,你给我织的围巾!!!”
楚恒远一愣道:“没事,丢了再织。”
许鸮崽叹了口气,闭上眼:“我不知道曼德拉会这么暴力。”
楚恒远坐在对面,目光深沉地穿过晃动的车厢阴影,久久停留在同伴的侧脸上。
火车轰鸣着驶入夜色,轮轨撞击声盖过了远处零星的枪响。摇晃的车灯在许鸮崽脸上忽明忽暗,恍惚间,许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雨夜,小巷。
年幼的楚恒远蜷缩在墙角,脸上带着淤青,校服被扯烂。几个高大的男孩围着他,笑声刺耳。
“肥仔!怪胎!你吃壁虎!看看你肥成什么样了!猪!这么饿?要不要我拉屎给你吃?”拳头落下之前,一道瘦小的身影猛地冲了过来,挡住为首的男孩。
许鸮崽声音稚嫩坚定:“不要欺负他!”
男孩们嗤笑:“许鸮崽,你认识他?”
许鸮崽昂起头道:“他是我朋友,你们离他远点!”
“护着他,我们连你一起打!”
许鸮崽拉起他的手,低吼道:“我们走!”
他们在夜风间奔跑,逃离欺负他的人。
楚恒远捏紧口袋里的金色糖纸,闭了闭眼。
风声渐弱,火车驶入隧道,黑暗笼罩车厢。
许鸮崽靠在楚恒远怀里,呼吸渐渐平稳。楚恒远低头看着他,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发丝。
许鸮崽轻声道:“乖乖,我困了,我想睡会儿觉。”
楚恒远缓缓勾起嘴角:“睡吧。”
许鸮崽翻了个身,躺在地板上,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对不起,如果我不来找你,他们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楚恒远站起身,走向另一个车厢,拨通电话。
“詹姆斯,有人追杀我。现在我不安全。”
詹姆斯清清嗓子道:“新闻上看到了,你现在在哪?”
“火车。”
詹姆斯道:“我找人救你。哪辆车?”
“不是这件事。最后伤疤,我做手术。让手术医生和我回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值得吗?谁会在意那里?”
“电影后半段我不拍了,”楚恒远凝视天上的月亮,和小时候那晚的很像。无人知晓的夜晚,一个男孩拉着他的手走出无人知晓的黑暗。
“美国不安全,我带许鸮崽回国。”楚恒远顿了顿,“顾圣恩,打包回国。”
湾流G650撕裂云层,十六小时的航程将洛杉矶炙热阳光碾碎成冰冷黑暗。
楚恒远,或者说,顶着一张属于“顾圣恩”的完美脸孔的楚恒远,指节轻轻敲击着真皮扶手。
这张脸每一寸都经过严苛测量和残忍复刻,手术余痛还在颅骨深处细微嗡鸣,像有钢针在缓慢搅动脑髓,但这痛楚令他清醒,甚至带来一种接近高潮战栗。
他目光落在侧后方蜷缩在宽大航空座椅里的许鸮崽身上。
年轻人睡得并不安稳,长睫毛随着飞机的每一次轻微颠簸而颤抖。柔和的阅读灯在他脸上投下浅金色的光晕,不沾半点尘埃。
楚恒远舌尖无声抵过上颚,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是兴奋。
飞机开始下降,穿透厚重的云层,下方都市的灯火如同打翻的巨大珠宝盒,璀璨而冰冷地蔓延至天际线。
这座他离开了太久的城市。
舷梯放下,湿冷的夜风瞬间涌入。楚恒远深吸一口气,将那属于顾圣恩的、惯常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温柔的笑意精准地挂在脸上,他转身,向舱内伸出手。
“许鸮崽,到家了。”
许鸮崽迷蒙地睁开眼,将微凉的手指放入对方掌心,被稳稳握住。
黑色劳斯莱斯滑到跟前,穿着笔挺制服的新司机躬身拉开车门。楚恒远护着许鸮崽的头顶让他先上车,自己随后坐入。
车门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许鸮崽靠过来,脑袋依赖地枕在楚恒远的肩上。楚恒远抬手,指尖穿过他细软的发丝。
车子驶离机场,汇入深夜的车流。窗外光影流转,明明灭灭。
近一小时后,车辆驶离主干道,转入一条私家公路,两侧是茂密得近乎压抑的森林。
又行驶片刻,高耸的黑色锻铁大门无声滑开,露出其后盘踞在辽阔土地上的庞大庄园。
车在主宅前停稳,一个穿着剪裁利落白色西装套裙、发髻一丝不苟的女人早已等候在门口昏黄的光晕里。
庄园管家cindy迎上前,微微躬身:“顾少爷,夜安。”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楚恒远的脸,又极快地垂下。
楚恒远对她点头道:“安排许鸮崽去9号房间休息。”他侧过脸,对许鸮崽温柔道,“你先回房,我处理点事,很快过去。”
许鸮崽点头,走向楼梯。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的拐角,楚恒远脸上那层柔和的釉质瞬间剥落,声音砸在华丽的大理石走廊上:“cindy,来我房间。”
cindy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快步跟上。
顾圣恩书房又恢复原貌,楚恒远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间晃动。
“母亲,我是楚恒远。您可以不用伪装了。”
cindy,或者说,多年顶着cindy面容的女人,身体剧烈地一震。
她猛地抬头,瞳孔在瞬间收缩又放大,精心维持的管家仪态寸寸碎裂,露出其下扭曲震颤的真实。
她的嘴唇哆嗦着,过了好几秒,才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真的…真的吗?阿远…你还活着?!”
楚恒远转过身,一步步走到女人面前,指尖抚上她剧烈颤抖的脸颊,亲昵道:“真的,母亲。我回来了。以后,顾家就是我们的了。”
他俯身,嘴唇在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顶印下一个冰冷的吻:“顾圣恩,关在祠堂。每日送食,别让他死了。”
cindy呼吸依旧急促,眼神已经迅速被另一种阴毒的光芒占据:“为什么不永绝后患?”
楚恒远晃动着杯中的酒液,看着冰球撞击杯壁:“我需要他的血,妈妈,定期抽取。”他顿了顿,享受道,“更要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样一寸寸蚕食掉他的人生,夺走他的一切。死?太便宜他了。”
楚恒远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凝视这片庄园,从夜晚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