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草北屯的空气叫糖瓜和火药味腌透了。合作社院里支起八仙桌,账本摞得比炕桌还高,算盘珠噼啪响得像爆豆。曹德海捧着紫砂壶满院转悠,壶嘴里冒的热气儿都在打颤。
“对账喽——”老会计嘶哑的嗓门刮过房檐霜花,“海参款五千七,貂皮款三千三,鹿茸...”念到这儿突然卡壳,眼镜滑到鼻尖,“这啥?电狗子磨损费八十块?”
刘二愣子缩着脖子往后蹭:“那啥...蓄电池跑电...”话音未落叫曹德海逮住,烟袋锅敲得他狗皮帽冒烟:“败家玩意!逮的貂还不够赔电钱!”
东厢房里,女人们正对着年货发愁。春桃抖开红绿布匹,秋菊举着剪刀比划:“姐,这花布做棉袄忒扎眼...”外头突然砸进来冻梨,接着是栓柱的嚷嚷:“分肉了!扛麻袋来!”
院当间真就摆开了肉山。野猪劈半扇,狍子卸八块,最扎眼的是整只梅花鹿——鹿角上还系着红绸子。王奶奶小脚颠颠过来,戳戳鹿肋排:“俺要这扇!炖酸菜香!”
双胞胎兄弟为争熊掌差点动手。老大攥着熊掌不撒手:“俺打的黑瞎子!”老二直接上嘴咬:“放屁!电狗子是俺做的!”曹大林过来劈手夺过熊掌,扔进五保户李瘸子的背篓:“吵吵啥?尊老规矩都就饭吃了?”
真正的热闹在分红时。麻袋里倒出钞票堆,十元大团结混着毛票,油墨味呛得人打喷嚏。新媳妇们头回见这阵仗,手指头蘸唾沫数票子,数着数着就串了行。
老会计念名儿声儿发飘:“曹德海——九百八!鹿茸提成!”老头钱没接先捂心口:“慢点念...俺血压扛不住...”刘二愣子领了二百五,票子还没焐热就叫媳妇缴了,兜里就剩钢镚儿叮当响。
秋菊的红包最鼓——一千整。姑娘把钱摊炕上排兵布阵:“二百给娘抓药,三百换新猎网,剩下的...”突然抽出一张大团结塞给曹大林,“学费!开春教俺打夜围!”
暮色压檐时,拖拉机突突拉来海鲜。冻带鱼硬得像铁条,海蛎子壳硌脚,最稀罕是桶活梭子蟹——周卫东捎来的年礼。海边人实诚,信里夹着张照片:海月抱着胖娃娃笑,背后是艘新铁壳船。
年夜饭摆出山海全席。野鸡炖蘑菇傍着葱烧海参,烤鹿腿配清蒸梭子蟹。双胞胎偷喝人参酒,辣得直吐舌头;刘二愣子被蟹钳夹了手,嗷嗷叫着满院跑。
曹大林却蹲灶口添柴。火光映着墙上的《狩猎图》,新添的电狗子与老套筒并列。怀里的参王突然发烫,烫得他掏出来看——琥珀色的参体竟沁出油珠,满屋异香。
守岁鞭炮炸响时,出了件奇事。那头独耳母熊竟带着崽仔来蹭饭!熊掌拍开院门,叼走整扇鹿排。众人吓傻的功夫,它甩下只冻野兔——兔毛上沾着参籽儿。
“得!山神爷回礼了!”曹德海对着熊影作揖。曹大林却扒开兔嘴,从舌根底下抠出个铁疙瘩——是日军留下的细菌弹引信!
危机催生出新章程。正月初三,合作社挂了新牌子:“长白山珍品开发公司”。曹大林把股份分成百份,家家有股,年年分红。头桩生意就接了大单——药厂订购五百斤参茸酒,说要出口换外汇。
刘二愣子当了技术部主任,专改良老猎具。电狗子装了避雷针,捕兽夹添了报警器。最绝的是“智能参棚”——用拖拉机发动机供温,液晶屏显示湿度,惊得老把式们直念阿弥陀佛。
秋菊带着姑娘们搞刺绣。貂皮拼成山水画,鹿角雕成护身符,连野鸡毛都粘成戏装。城里宾馆开出天价订货,说是外宾就爱这土味儿。
正月十五雪打灯,合作社开了年终会。曹大林把账本摊在炕上:“今年净赚五万八,来年目标十万。”众人吸凉气儿时,他忽然推过个铁盒,“得分点钱买平安。”
盒里是日军留下的毒剂图。红圈标着三处未清理的毒坑,正好包围草北屯。
翌日清晨,拖拉机全出动。石灰粉撒得像下雪,防毒面具发到每家。曹德海带着老辈人祭山神,供品里混着解毒的甘草根。
当夜曹大林做了怪梦。参王在梦里生根发芽,参须缠住毒坑变成参田。晨起看窗外,雪地里真冒出片参苗——叶脉银亮如貂毛,顶着红艳艳的榔头果。
合作社的烫金账本上,最后一页添了新注:“支出:解毒剂款八千元。收入:山神赐参苗三百株。”底下压着枚熊爪印,蘸的墨是海月捎来的渤海蚌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