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的水汽裹着春寒，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粮食局那扇古老的木窗。高小林正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搪瓷缸里漂浮着三片老鹰茶叶，像极了审批机齿轮间卡着的煤屑。他盯着《粮价波动情况说明》，钢笔在“群众反映”栏画了十七个圈，突然，一阵皮鞋跟敲地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新上任的梁专员来了，皮鞋光得能映出嘉陵江的水面，比陈永年的公章还要亮。
“都把手里的活放一放！”梁专员的中山装口袋里插着钢笔，笔帽上的红星比煤球厂的五星模具还周正，“粮价问题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他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震得《粮食流通管理条例》掉出页，露出1978年的粮票。 “我问你们，粮价为什么高？”
老马用旱烟袋戳了戳高小林的胳膊，烟灰掉在“粮价过高成因分析表”上：“龟儿子专员要开课了，”他小声嘀咕，“去年他在棉纺厂说‘布料贵是因为布太多’，把厂长听得直翻白眼。” 高小林憋着笑，心里想着，这专员怕是把“车轱辘话”当粮食吃，不然咋能说得这么顺溜。
“粮价高，”小梁突然提高嗓门，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本质上是粮食价格高于正常水平！”他的钢笔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半圆，“为啥高于正常水平？因为粮食的市场售价超过了群众的购买能力！” 小李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却发现自己写了三行全是废话，笔尖突然戳破纸页。
“专员，”高小林终于忍不住开口，“您看这审批表，”他指着“降低粮价具体措施”栏的空白，“老百姓等着买低价粮，咱得有点实在招儿啊。”小梁拍了拍桌子，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边沿：“实在招儿？”他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第一，遏制粮价上涨；第二，采取有效措施；第三，确保措施有效！”
实习生王小五缩在暖气片旁，趁人不注意把烤红薯塞进审批机缝，煤屑混着薯渣在齿轮间冒热气。他心想，这专员的招儿比烤红薯还虚，审批机要是能按这流程走，怕是要吐出红薯皮当批文。老马的旱烟袋在烟灰缸敲出节奏，镜片上蒙着小梁的唾沫星子：“专员，您这三条跟没说一样啊。”
“咋能说没说？”小梁的钢笔尖戳着“措施”栏，“遏制粮价上涨，就要让粮价不再上涨；采取有效措施，就要确保措施有效；确保措施有效，就要让措施真正发挥作用！”他突然盯着高小林，“小高，你说说，粮价高的根源是什么？”
高小林看着小梁眼镜片里自己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审批机卡壳时的齿轮：“根源……是粮食的市场供需关系？”小梁猛地一拍桌子：“错！”他的钢笔在“根源”栏写下五个大字：“粮价过高所致！” 小李的钢笔掉在地上，心想，这跟“因为饿所以要吃饭”有啥区别。
“我宣布，”小梁从中山装掏出红宝书大小的笔记本，“从今天起，所有粮食审批必须附加‘粮价平抑承诺书’，”他指着审批机，“每盖一个章，就要在承诺书上画个圈，圈越多，粮价越低！”老马的旱烟袋差点掉进搪瓷缸：“专员，这圈画在纸上，能当粮食吃？”
审批机突然发出“咔嗒”巨响，王小五偷塞的烤红薯把齿轮顶得直晃悠。赵师傅扛着擀面杖冲进来，蓝布围裙上沾着新蒸的红薯窝头：“龟儿子机器，”他对着审批机敲敲打打，“比专员的妙论还难伺候！” 小梁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这同志，怎么能把机器和理论相提并论？”
高小林看着审批机吐出的《承诺书》，上面的红圈比陈永年的印章还歪，突然有了主意：“专员，”他举起承诺书，“每十个圈换一斤粮票，”又指着审批机，“机器每转一圈，就算一次‘粮价平抑运动’！”小梁的眼睛亮了：“好！就这么办，明天开始试运行！”
散会后，高小林回到审批科，看见王小五正用承诺书擦烤红薯油：“小五，”他敲了敲审批机，“以后每盖一个章，你就画个圈，画满十圈换个烤红薯，”又压低声音，“别让专员知道。” 王小五咧嘴一笑，心想这破机器总算有点用处，起码能换口吃的。
深夜的审批科，煤油灯把高小林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巨大的红圈。他摸着承诺书上的油墨，突然听见审批机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王小五在给齿轮上烤红薯油。他笑了，心想这荒诞的承诺书，怕是比审批机的齿轮还不靠谱，可在这机关大院，不靠谱的事还少吗？
第二天，审批科门口排起长队，老百姓攥着画满圈的承诺书，比攥着粮票还紧。小梁站在审批机旁，看着红圈越画越多，兴奋得直搓手：“看见没？这就是科学审批！”老马偷偷跟高小林咬耳朵：“科学个屁，我昨儿画了二十个圈，换了俩烤红薯，比粮票还管用。”
高小林望着窗外的嘉陵江，江面上漂着审批机漏出的承诺书碎片，像极了春天的落花。他心想，或许这荒诞的圈圈游戏，就像审批机的齿轮，转来转去都是空忙一场，可在这空忙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乐子——比如王小五的烤红薯，比如老马的旱烟袋，再比如小梁的妙论。
而审批机还在“咔嗒咔嗒”转动，红圈在承诺书上开出歪扭的花，就像机关大院的春天，永远带着公章的红、嘉陵江的潮，和永远说不完的车轱辘话。高小林掏出钢笔，在最新的承诺书上画了个圈，突然觉得这圈比陈永年的公章还圆，比李大彭的鱼泡还亮，毕竟，在这荒诞的世界里，圆的不是圈，是每个人心里那点自嘲的乐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