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的浅野苍还没有完全褪去小学时代那种张扬的光彩，但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那年的东京格外冷，十二月刚过，天空就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私立英彰中学的教学楼里暖气开得很足，但走廊的尽头依然能感觉到从窗缝渗进来的寒意。浅野苍站在教室后门，指尖轻轻敲击着门框，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的银灰色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像是某种金属，而非柔软的发丝。班上的女生偶尔会偷偷看他，小声议论他是不是混血儿，或者为什么他的眼睛颜色那么浅，像是被水稀释过的琉璃。但没人敢直接问他，因为他虽然总是微笑，却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浅野，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同班的田中大大咧咧地伸手，脸上带着毫无负担的笑容。
浅野苍看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递过去，动作流畅得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请求。他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一行公式都排列得像是印刷品。
“谢啦！下次请你喝饮料！”田中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跑回座位。
浅野苍低头整理被碰乱的袖口，指尖在布料上轻轻抚过，像是在抹去什么看不见的灰尘。他的洁癖从小学就有，但最近似乎变得更加明显。
教室的角落，几个男生正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压低的笑声。浅野苍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他早就知道他们在传阅什么——一本从高年级那里流传下来的杂志，内容无非是些不适合在课堂上讨论的东西。他对此毫无兴趣，但依然记住了每个人的表情，谁笑得最夸张，谁又假装不屑却偷偷瞄了好几眼。
信息收集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一窝蜂地冲出教室，迫不及待地奔向社团活动或者回家的路上。浅野苍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把每一本书按照大小排列整齐，最后才拉上拉链。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夕阳的光斜斜地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到鞋柜前，蹲下身换鞋，指尖刚碰到柜门，就察觉到异样——缝隙里夹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他面无表情地取出来，展开。
**「浅野同学，放学后能来旧校舍后面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没有署名，但字迹很工整，像是女孩子写的。
他盯着纸条看了两秒，然后把它对折，塞进了口袋。
旧校舍后面是一片荒废的小花园，冬天里草木凋零，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树。浅野苍站在约定的地点，双手插在口袋里，神色平静。他并没有等很久。
“浅、浅野同学……”
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看到同班的佐藤由纪站在那里，手指绞在一起，脸颊泛红。
“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很温和，但眼神里没有温度。
佐藤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我喜欢你！从开学开始就一直……”
浅野苍看着她，没有说话。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卷起几片枯叶。佐藤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湿漉漉的，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谢谢。”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抱歉，我现在没有这种打算。”
佐藤的肩膀垮了下来，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我明白的……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转身跑开，脚步有些踉跄。
浅野苍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用打火机点燃。火苗窜起的瞬间，他的瞳孔里映出一瞬的光亮，又很快归于沉寂。
灰烬飘落在地上，他抬脚碾过，像是抹去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天空开始飘雪。浅野苍没有撑伞，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又很快融化。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形成白雾，又消散。
公寓里空无一人。父母又出差了，桌上留了张字条和一笔生活费。他看了一眼，把字条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食材，开始做饭。
他的动作很熟练，切菜的声音规律而清脆。锅里煮着味噌汤，热气蒸腾而上，在冰冷的厨房里形成一小片温暖的区域。
晚饭后，他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台灯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窗外雪越下越大，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Zephyr站在窗边的栖木上，漆黑的羽毛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它歪头看着浅野苍，突然发出低沉的鸣叫。
浅野苍停下笔，转头看它：“怎么了？”
渡鸦扑扇了一下翅膀，飞到他肩上，喙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廓，像是在提醒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我没事。”
但Zephyr没有动，依然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谎言。
浅野苍垂下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世界像是一本早已被翻烂的书，而他只是机械地重复阅读，早已知道每一页的内容。
Zephyr轻轻叫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脸颊。
他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算了，睡觉吧。”
他关上灯，房间陷入黑暗。雪依然在下，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