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仕诚也累得够呛,衣服下摆都被扯破了。
但他看着眼前从群情激愤到争先恐后的转变,看着那些人脸上重燃的希望,长长舒了口气。
“险是不假,但你看现在,我们赌赢了,整个青州都不缺粮了。”
粮价崩盘的消息,瞬间传遍阳和县。
刘记米行门口,得到风声的债主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刘德贵!滚出来!”
“黑心奸商!骗老子血汗钱去囤粮,现在粮价跌成这个鬼样子,你拿什么还!拿命还!”
“跟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讲什么道理!砸门!拿东西抵债!”
铺子里早已狼藉,值钱东西被抢掠一空。
刘掌柜瘫坐在一堆发霉的粮食渣滓中间,双目无神,脸上是不知被谁抓出的血痕。
“完了,全完了!”
他神经质地反复喃喃。
时而怪笑,时而呜咽。
“孙昀,你好毒的计……你要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啊!”
他不仅倾家荡产。
那利滚利永远还不清的印子钱,还会像无底深渊一样吞噬他的未来。
刘掌柜疯了!
几乎同时,阳和县码头,丰泰号旗舰。
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全部消失。
再没有人敢把这阳和县称为销金窟,他们想象中那白花花的银子也没有流进来。
周世荣独自站在船头,望着岸上连绵的粮山和喧闹人潮,脸色阴沉。
他手中那柄珍爱多年的紫砂壶,被无意识地紧攥,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
“东家,东家!”
心腹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咱们这七八条大船,几千石上好粮食……要是按阳和县现在这市价出手,别说利润,连本钱的半成都要不回来!血本无归啊!”
“还不算运费、人工和各处打点!”
周世荣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举起那名贵紫砂壶,用尽全力狠狠摔在坚硬甲板上!
碎片四溅!
“好!好一个孙昀!好一个王家!”
他从牙缝里挤出字句,声音嘶哑低沉。
旁边几个伙计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周世荣纵横南北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没想到今日在这小小的阳和县里了翻船!”
“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玩弄于股掌!”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千算万算,算准了王家必须吃下他的货,算准了阳和县缺粮。
却唯独没算到,对方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高价买粮食。
而是让他们把粮食运过来!
更没算到,对方敢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砸盘!
现在的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头到尾,都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中。
针对的不是阳和县,而是所有被暴利吸引而来的逐粮之蝇!
……
王府书房。
王志弘、张老爷等人看着孙昀,眼神复杂无比。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难以言喻的震撼。
“孙昀,我们真的就这么把粮放出去了?价格还压得这么低,五百文、三百文,这简直是拿银子往水里扔啊!”
王志弘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这可都是他们真金白银,用天价收来的啊!
现在不足半折卖出去,心都在滴血!
孙昀面色平静,点了点头。
“老爷,时机已到,必须快刀斩乱麻,要是让这些商人离开,我们所有的计划都白费了。”
“我们现在放粮,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活命,更是为了平定粮价!拯救阳和县,乃至整个青州。”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因为粮价暴跌而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
“我们前期高价收粮,吸引了无数粮食涌入,阳和县及周边地区的粮食已经饱和,甚至远远超出了需求。”
“那些大粮商运粮成本高昂,船队浩大,拖不起也耗不起,既然运来了就一定要出手。”
“可粮价已被我们推至顶峰,如同泡沫,一触即破。我们率先砸盘,就是要掌握主动权。”
“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
就在这时,李皓他们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昀哥儿,外面已经乱套了!”
“扬州丰泰号周世荣的管事,还有漕帮的石猛,都派人递话过来,想求见!语气客气得不得了!”
张仕诚也笑道:“何止是他们,那些中小粮商,都快把我们家的门槛踏破了!”
“一个个哭爹喊娘,求着我们按照之前的高价收了他们的粮呢!他们实在是撑不住了!以为我们还是那个冤大头。”
王岚看着孙昀,大眼睛里闪着光,用力拍了他一下:“狗奴才,真有你的!”
她可是亲自去米铺那边帮忙,把粮食卖给最苦的那群流民。
自然知道这些低价的粮食对流民有多重要。
此时看向孙昀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崇拜。
他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孙昀微微一笑,对李皓和张仕诚道。
“告诉他们,见就不必了,只需让他们知晓,我们各家如今库存充实,皆是托了青州官府统筹调度稳定民生之福,暂无新的购粮打算。”
孙昀刻意搬出青州官府。
有官府撑腰,这些商人若想狗急跳墙,先得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官府的雷霆之怒。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另外,派人散出消息,就说近日天气多变,阴雨连绵,粮食储存不易,若是堆在码头仓库里发了霉,那可就连这五百文、三百文都不值了。”
消息传出去,那些商人可就来不及犹豫了。
你不卖?
有的是人卖!
而且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他们的粮食运不走。
堆在潮湿的码头,不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烂掉!
果然消息传出。
阳和县内外,一片哀鸿!
漕帮货船上,舵主石猛暴跳如雷。
在船舱里疯狂踹打。
桌椅东倒西歪,杯盘狼藉碎裂。
“操他祖宗!老子带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担着丢命的风险运粮到这鬼地方!结果呢?结果就是当冤大头!”
“把金灿灿的粮食当泥沙卖!这口气老子怎么咽得下去!”
他眼中凶光闪烁,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一股杀意弥漫开来:“奶奶的,老子直接带人去抢了他王家粮仓!”
一个性子偏稳的头目连忙上前劝:“舵主息怒!万万不可啊!”
“那王家如今是阳和县的救星,深得民心,官府也必定力保!咱们现在去动他,就是跟整个阳和县乃至青州官府为敌!”
“粮食不能烂在手里啊!这么多船、人,停在码头一天,人吃马嚼,还要提防流匪,每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流!”
“而且您看,阳和县粮价一崩,整个青州粮市都在跟着狂泻,咱们现在就算运回去,只怕亏得更惨!如今唯有壮士断腕,趁着还能挽回一点,尽快脱手减少损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