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那铜铃大眼里的光，随着苏清雪翻译器里断断续续、带着电流杂音的“能量核心…彻底…耗尽…无法…修复…”几个字，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铅云堡浓稠的黑暗里。堡垒深处那凄厉的警报蜂鸣，像是给这绝望敲响的丧钟，一声声，钝刀子割肉般剐着每个人的神经。
老乔佝偻着背，蹲在角落里，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早已冰冷的能量块接口，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扳手抱着他那重新沉寂下去的翻译器宝贝，缩在油桶后面，肩膀一耸一耸，压抑的抽泣声被警报声盖过，只留下单薄颤抖的影子。堡垒里几百号人，此刻都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泥偶，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沉默着，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黑暗中交织。看不见希望的黑，沉重得让人窒息。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李维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角落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看着铁砧，即使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能感受到那股沉甸甸的绝望。
铁砧沉默了几秒，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破风箱抽气般的沉重叹息：“有…还有…一个…”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苦涩，“堡垒…最深处…有个…老古董…通讯台…用…独立…备用电池的…也许…还能…发出点…动静…”
通讯台？！李维的心脏猛地一跳！联系外界的希望！
“但是…”铁砧的声音瞬间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感，“没…没用…‘铅皮狗’…在堡垒外面…罩了个…铁壳子…信号…出不去…一点…波纹…都没有…”
希望刚冒头，就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信号屏蔽！又是这该死的未来科技！
“一点…缝隙…都没有？”李维不死心，追问。
“缝隙？”铁砧苦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除非…你能…把天…捅个窟窿…或者…让那些…该死的…干扰…停那么…几秒钟…”
让干扰停几秒钟？李维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叶红菱依旧闭着眼靠在油桶上，眉头紧锁，那条银灰色的机械臂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也黯淡了几分。她在对抗无处不在的辐射“噪音”和清剿后的疲惫，对铁砧的绝望似乎充耳不闻。苏清雪则蜷缩在他怀里，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冰冷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时空错乱的恐惧和对那个“白衣李维”的惊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依旧紧紧缠绕着她脆弱的意识。
李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堡垒彻底变成一座巨大的、冰冷的铁棺材？
不！
不能放弃！
李维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猛地一清。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汗臭和绝望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却仿佛也点燃了他骨子里那股不肯服输的劲儿。
信号屏蔽？干扰？
堡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屏蔽体？
独立备用电池的通讯台？
一个个破碎的信息在脑中飞快闪过，碰撞。
突然，一道极其微弱、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灵光，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点亮了他的脑海！
“堡垒…是铁壳子…外面…也是铁壳子…”李维喃喃自语，语速越来越快，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屏蔽…干扰…本质是…电磁波…是…能量场！堡垒…本身…就能…吸收…反射…干扰…它…它自己…就是个…巨大的…‘天线’！或者说…‘谐振腔’？！”
这个念头太疯狂了！让堡垒自己变成对抗干扰的武器？！
“铁砧！”李维猛地转向铁砧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急切，“那个…通讯台！备用电池…能用…多久？”
铁砧被他突然拔高的语调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如果…只是…开机…不发射…撑…一两天…发射…信号…最多…几分钟…”
几分钟！足够了！李维的心脏狂跳起来！
“老乔！扳手！”李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这绝望的堡垒里显得格外突兀，“我需要…导线！很多！很长的导线！铜的…铝的…铁的…只要是能导电的金属线！越多越好！越乱越好！”
黑暗中传来老乔和扳手茫然的声音：“导线？要…要那个…干嘛？”
“别问！快去找！堡垒里…所有能找到的…电线！电缆！哪怕是…拆了那些…没用的机器！”李维几乎是吼出来的。时间紧迫，每一秒都是生机！
“听他的！快去！”铁砧虽然完全不知道李维想干什么，但此刻，这个年轻人眼中那不顾一切的亮光，成了这绝望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他选择相信！
老乔和扳手不敢怠慢，立刻在黑暗中摸索着行动起来，很快，远处就传来翻箱倒柜、拆卸机器的声音。
“李维…”怀里的苏清雪似乎被他的激动惊动，微微抬起头，声音依旧虚弱飘忽，“你…你要…做什么？”
“做个…大号的…土电话！”李维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兴奋，他紧紧握住苏清雪冰凉的手，“清雪！我需要你！帮我…‘听’！”
“听？”苏清雪茫然。
“听这个堡垒！”李维指着脚下冰冷的金属地板，又指向四周巨大的金属墙壁，“听它…里面…乱七八糟的…电磁场！听那些…干扰！特别是…当干扰…最强…最乱…最‘吵’的时候！”
苏清雪明白了。堡垒内部的电磁场混乱不堪，正是外部强大干扰渗透进来的体现。干扰越强，内部的混乱也越强！她的时空感知虽然混乱，但对能量波动有着本能的敏感！
“干扰…最强的时候…”苏清雪喃喃着，努力集中起被撕扯的意识，“就是…堡垒…这个‘铁壳子’…被外面…那个更大的‘铁壳子’…压得…最狠的时候…像…像两个音叉…撞在一起…”
“对！就是那个‘撞’的点！”李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清雪！帮我抓住那个‘点’！抓住干扰最强的那个瞬间！告诉我！立刻告诉我！”
“我…试试…”苏清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脚下这片冰冷扭曲的金属巨兽体内，努力忽略掉那些撕扯她的时间碎片，去捕捉那无处不在的、混乱能量场中…最狂暴的“浪头”。
很快，老乔和扳手拖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粗细不一、锈迹斑斑的导线回来了，堆在李维脚边像座小山。
“李维兄弟！你要的…破烂！”铁砧的声音带着困惑。
“好！”李维顾不上解释，立刻开始指挥，“铁砧！老乔！扳手！帮我把这些线…像蜘蛛网一样…在堡垒里…乱拉！一头…接到通讯台…备用电池的…负极上！另一头…随便接！接到金属墙壁上！接到管道上！接到油桶上！接到…随便什么大的金属东西上！越乱越好！覆盖范围…越大越好！”
“啊？这…这能行？”扳手看着那一堆破烂导线，感觉李维疯了。
“快！没时间解释了！照做！”李维吼道。
铁砧一咬牙：“干！”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在绝对的黑暗中，凭着感觉和摸索，将那堆乱七八糟的导线如同天女散花般，一头接在通讯台旁边老乔翻出来的备用电池负极接线柱上，另一头则七手八脚地胡乱搭接在堡垒各处裸露的金属结构上——墙壁、巨大的管道、废弃的机器外壳、甚至油桶！整个堡垒内部，很快被这些横七竖八、如同巨大神经网络的破烂导线覆盖了一部分区域，看起来混乱不堪，像一个巨大的、废弃的电路板。
“好了！李维兄弟！拉好了！这…这到底要干嘛？”铁砧喘着粗气问。
李维没回答，他紧张地蹲在通讯台旁边，手指按在简陋的发射按钮上，手心全是汗。他看向苏清雪：“清雪！准备好了吗？”
苏清雪闭着眼，眉头紧锁，身体因为极致的专注而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雨中感知风向的树叶。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在听…快了…能量场…在堆积…像…像风暴前的海啸…”
堡垒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警报蜂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尽管看不见）都聚焦在苏清雪和李维身上。叶红菱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李维按着发射按钮的手指上。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沉重得如同铅块。
突然！
苏清雪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失声叫道：“来了！就是现在！最‘吵’！最乱！顶点了！！”
“就是现在！”李维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了通讯台的发射按钮！
嗡——！
一声沉闷的启动声从通讯台内部响起！备用电池的微弱能量瞬间涌入！
就在能量涌入、信号即将发射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那些如同巨大神经网络的、胡乱搭接在堡垒各处金属结构上的破烂导线，在外部干扰达到顶峰的狂暴能量场冲击下，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像是被这狂暴的能量瞬间“激活”！
滋滋滋…噼啪！
一阵密集而诡异的电流声，顺着那些乱糟糟的导线猛地窜过！无数细微的电火花在黑暗中如同萤火虫般在导线上、在金属接点处骤然亮起，又瞬间熄灭！整个被导线覆盖的堡垒区域，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由废铜烂铁构成的…被动式谐振腔！
堡垒本身这个巨大的“铁壳子”，在内部这堆破烂导线构成的混乱网络的“引导”下，其固有的电磁特性被瞬间激发、放大，并且以一种极其混乱、无法预测的方式，与外部那达到顶峰的强大干扰场…轰然对撞！
这不是对抗！这是…搅浑水！是往滚沸的油锅里猛地倒进一盆冷水！
两个巨大的电磁场（堡垒自身被激发的混乱场和外部干扰的峰值场）在堡垒这个金属腔体内，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产生了极其短暂而剧烈的…耦合与抵消！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乱到极致的电磁风暴中心！
通讯台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信号脉冲，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趁着这混乱场相互撕扯、抵消、产生短暂“缝隙”的万分之一秒——
嗖！
竟然真的穿了出去！
“嘀——嘀——嘀——”
通讯台简陋的扬声器里，猛地传出一阵短促而清晰的、代表着信号成功发射出去的提示音！这声音在死寂的堡垒里，如同天籁！
“发…发出去啦？！”扳手第一个跳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老天爷！真…真发出去了？！”老乔的胡子都在哆嗦，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通讯台方向，虽然依旧一片漆黑。
铁砧整个人都僵住了，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得他脑子一片空白！他张着嘴，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成了？！李维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按着按钮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浑身被冷汗浸透！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嗡…嗡…
通讯台内部的运转声迅速衰弱下去。备用电池那点可怜的能量，在刚才那疯狂的爆发中瞬间耗尽！
嘀嘀声戛然而止！
通讯台彻底沉寂下去，变成了一块真正的废铁。
堡垒重新陷入绝对的黑暗和刺耳的警报蜂鸣中。
短暂的寂静。
随即，铁砧那粗犷的、带着破音、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狂喜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堡垒里轰然响起：
“发出去啦！信号发出去啦！我们…有救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