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指尖划过怀表表面。
齿轮的震颤顺着指腹爬向心脏。
每一次跳动都溅起青蓝色的星火，像淬了糖霜的钢针扎进视网膜。
苏乐乐站在他身前半步。
腕间的青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鳞片边缘泛着半透明的釉光，仿佛把雾隐城百年未散的晨雾冻成了固体。
观察者议会的导弹在云层里撕开裂口。
尾焰拖出的焦痕像被烙铁烫过的宣纸。
空气里飘来焦糊的甜味，那是糖炒栗子在砂锅里爆裂时的香气——龙野突然想起，最后一次和苏乐乐分食栗子，她把最大的那块塞进他嘴里，自己含着半块笑出两个梨涡。
“站到我后面。”苏乐乐的声音很轻。
青鳞已爬满她的脖颈。
鳞片与鳞片摩擦的声响，像有人在翻动刻满《诗经》的竹简。
龙野抓住她的手腕。
掌心触到鳞片下血管的搏动。
那频率竟与怀表齿轮的转动完全同步，仿佛两只被困在时间里的蝶，正用翅膀拍打相同的密码。
第一枚导弹穿透云层。
龙野瞳孔骤缩。
他看见导弹表面的符文在阳光下流转，那是议会特有的“清除指令”，每个字符都由被篡改的甲骨文重组而成。
苏乐乐的睫毛颤了颤。
青鳞突然向外炸开。
不是防御的姿态，而是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泼洒出一片流动的光河，那些青蓝色的鳞片在空中凝结成六边形的穹顶，每个角上都悬浮着半片栗子壳形状的光斑。
绝对领域在第三秒成型。
龙野听见齿轮卡壳的轻响。
怀表指针在领域边缘撞出细碎的火花，像有人在冰面上撒了一把烧红的砂砾。
导弹撞在穹顶上。
没有预期的爆炸。
青鳞护盾泛起涟漪，把导弹的冲击力转化成漫天飞舞的光屑，那些光屑落在龙野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苏乐乐发间常有的皂角香。
“这是……”龙野喉结滚动。
他看见领域内的雨滴都悬在半空。
每颗水珠里都倒映着两个影子——童年的他把栗子糖掰成三块，童年的她踮着脚抢中间那块，糖纸在风里飘成小小的旗。
苏乐乐的瞳孔里青鳞闪烁。
她似乎想说什么。
嘴唇开合的弧度却停留在“龙”字的声母，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留声机，唱针还在唱片上徒劳地打转。
第二枚导弹接踵而至。
这次带着穿透性的紫电。
议会显然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那些被基因编辑过的武器，每一件都刻着“神嗣清除”的烙印。
青鳞护盾突然泛起《诗经》的字句。
“青青子衿”的笔画从鳞片间渗出。
那些墨色的字符在空中连成锁链，缠住导弹的尾翼，把紫电引向领域外的虚空，炸成一片转瞬即逝的极光。
龙野低头看怀表。
最边缘的齿轮已经崩裂。
裂纹里渗出的金色液体，滴在绝对领域的地面上，竟长出一株微型的世界树，根系上缠绕着半透明的糖纸。
“还记得这个吗？”龙野掏出口袋里的千纸鹤。
那是用唐三留下的糖纸折成的。
纸鹤翅膀上还留着苏乐乐用指甲画的小太阳，那时她说：“这样就算在雾里走散，也能看见对方啦。”
苏乐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青鳞护盾的光芒忽明忽暗。
领域内突然飘起细碎的糖霜，落在龙野肩头时，他听见记忆里的声音：“三块糖分你两块，我一块，这样我们永远都有剩下的。”
第三枚导弹带着尖啸袭来。
这次的弹头是活物。
那是被议会改造过的穷奇幼崽，獠牙上还挂着未消化的图腾柱碎片，眼睛里燃烧着混沌魔气。
苏乐乐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青鳞穹顶瞬间收缩。
领域内的时间流速骤然变慢，龙野看见穷奇幼崽的动作变得迟缓，而苏乐乐脖颈上的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玉石般的质感——那是石化的前兆。
“别用这么多力量。”龙野的声音发紧。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每一次血脉力量的透支，都是在给不可逆的石化加速，就像有人在沙漏底部悄悄凿了个洞。
苏乐乐没有回头。
青鳞护盾上浮现出完整的“嗔兽守护”图腾。
那些原本分散的青蓝色鳞片，此刻拼成了一只展开双翼的巨兽，兽瞳里映出的不是穷奇幼崽，而是龙野小时候摔破膝盖时，她笨拙地用衣角给他包扎的模样。
绝对领域在这一刻完成了闭环。
穹顶内侧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
有唐三在暴雨中把机械义肢抛给龙野的瞬间，有白无常第一次递给他们栗子糖时的浅笑，还有两人在符文洞穴里，用指甲在石壁上刻下“共生”二字的稚拙痕迹。
穷奇幼崽撞在穹顶上。
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
青鳞护盾突然变得柔软，像裹着温水的绸缎，把穷奇幼崽轻轻包裹起来，那些狂暴的混沌魔气，竟在接触到鳞片的瞬间，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蒲公英。
龙野突然明白。
这不是防御。
是苏乐乐在用自己的方式，给所有被伤害的存在一个拥抱，哪怕她已经忘了拥抱的理由。
怀表在这时发出悲鸣。
最后一片完整的齿轮脱落。
金色的汁液溅在苏乐乐的发梢，那些青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缠上了青鳞护盾的纹路，像两株在时间里相互缠绕的植物。
“乐乐。”龙野轻声唤她。
苏乐乐缓缓转过身。
青鳞已经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和记忆里每次分糖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绝对领域的边缘开始闪烁。
外面传来议会飞艇的轰鸣。
但领域内却异常安静，龙野甚至能听见苏乐乐鳞片下血液流动的声音，那声音里藏着他们无数个清晨的对话：“今天的雾好浓啊”“没关系，我牵着你走”。
第四枚导弹迟迟没有落下。
龙野抬头望向穹顶。
看见观察者议会的飞艇正在撤退，它们的影子在青蓝色的光膜上投下仓皇的形状，像被顽童赶跑的夜枭。
苏乐乐的身体晃了晃。
青鳞护盾开始出现裂痕。
那些裂痕里渗出的不是血液，而是半透明的光粒，落在地上聚成小小的溪流，里面游动着只有他们能看见的、用糖纸折成的鱼。
“我们……认识吗？”苏乐乐终于开口。
她的指尖轻轻触碰龙野的脸颊。
青鳞的冰凉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像有人在敲打着尘封已久的门，门后是被遗忘的、却从未消失的春天。
龙野握住她的手。
把怀表的残骸塞进她掌心。
“等你想起来的时候，我们再分一次栗子糖。”他说这话时，看见绝对领域的光膜上，正缓缓浮现出下一卷的预兆——世界树的根须，正从雾隐城的地底，悄悄向上蔓延。
领域边缘的青鳞开始剥落。
每一片都化作闪烁的星子。
那些星子在空中拼出“终焉之门”的轮廓，而轮廓的角落里，还粘着半张被雨水打湿的糖纸，上面印着早已模糊的生产日期，那是他们相遇的年份。
苏乐乐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
她突然踮起脚尖。
在龙野额头印下一个冰凉的吻，青鳞的触感里，龙野听见怀表最后一块齿轮落地的轻响，像有人在时光的尽头，轻轻说了声“再见”。
绝对领域在第七秒开始消散。
青蓝色的光粒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龙野拉着苏乐乐的手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光粒在空中留下短暂的轨迹，每一道都连成“活下去”的形状，就像唐三临终前，用最后力气在他手心里写的字。
雾隐城的雨还在下。
但这次不再冰冷。
龙野低头看向苏乐乐，发现她脖颈上的青鳞退去了少许，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个浅浅的疤痕——那是小时候为了抢他手里的栗子，被树枝划破的。
“糖……”苏乐乐喃喃着。
她的眼神依旧茫然。
但手指却下意识地在龙野掌心画着圈，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三个圈代表“我在这里”，两个圈代表“别害怕”，一个圈代表“等我”。
龙野握紧她的手。
把怀表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他知道，绝对领域虽然消失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散——就像那些刻在鳞片上的《诗经》，藏在齿轮里的记忆，还有两个灵魂在时间洪流里，始终朝着彼此漂流的惯性。
远处的钟楼传来齿轮复位的声响。
新的时间开始转动。
龙野抬头望向天空，云层的缝隙里透出微光，落在苏乐乐带着青鳞的脸上，像有人在她睫毛上，撒了一把不会融化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