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林制作的那个简易警报器,最终成品是一个比成年男子拳头略大、由暗哑金属和几块不同颜色水晶粗糙拼接的球体。
中心嵌着那块与主共鸣仪相连的子体水晶,此刻正以一种稳定但略显急促的节奏脉动着淡蓝色的光晕。握在手中,能感到内部细微的震动和逐渐升高的温度。
“设定阈值是基于当前能量增速曲线外推的峰值百分之九十。”埃拉斯特将警报器递给布莱泽,语气严肃,“一旦它内部的‘协调水晶’变成持续的红色,并且震动频率达到这个刻度,”他指着球体侧面一道粗糙的刻痕,“就意味着地下的能量输出已经到了我们模型预测的、距离最终爆发仅一步之遥的临界点。那时,你们必须立刻行动,或者立刻撤离。没有中间选项。”
布莱泽仔细看了看那个刻度,点了点头,将警报器小心地塞进一个厚实的皮袋,挂在腰间。
他能感觉到那球体透过皮袋传来的微热,像一颗不安的心脏。
卡拉巴斯已经检查完他的刺剑和随身的小工具包,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竖起的耳朵和微微炸开的尾巴尖暴露了他的紧绷。
“路径图记熟了吗?”费林从他那堆拓片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指向铺在石桌上那张用炭笔和发光苔藓汁液标注的地图。路线蜿蜒曲折,避开了几个被瑟莉丝明确标记为“能量湍流区”或“密集生命反应区”的红点,最终指向一个大致位于工厂核心侧下方的区域。
“差不多。”卡拉巴斯瞥了一眼地图,“关键是要避开第三段路上的那个‘回音腔’,还有接近目标前那个疑似主动监测符文阵列的交叉口。”
“瑟莉丝会尽力帮你们‘听’到那些监测阵列的激活间隙。”埃拉斯特补充道,“但她的感知也会被越来越强的背景能量干扰,不能完全依赖。接近核心区后,一切靠你们自己。”
准备似乎已经就绪。
但布莱泽摸了摸腰间的余烬结晶,眉头紧锁。
他回想起上次在极光冰原,面对终焉守望者那令人绝望的威压时,他和卡拉巴斯饮下葛蕾塔药剂后获得的、短暂但强大的本相力量。
“埃拉斯特先生,”布莱泽抬起头,“你们学会研究古代知识和各种异常现象。有没有那种可以暂时压制或者逆转某种与外形变换有关的诅咒的东西?不一定要永久的,短时间的就可以。”
埃拉斯特和费林对视了一眼。卡拉巴斯的耳朵也猛地转向布莱泽,翡翠色的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
“你是说解除或缓解你们身上的‘诅咒’形态?”埃拉斯特的淡紫色眼眸中流露出探究的神色,“根据你们之前偶尔流露的气息和瑟莉丝的模糊感知,你们的本质形态,似乎并非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种强烈的、外来的‘扭曲’力量包裹着你们。”
布莱泽点了点头,没有隐瞒:“我曾经是狼。因为一些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卡拉巴斯他……”他看了一眼同伴。
卡拉巴斯哼了一声,舔了舔爪子:“我以前是个人类,中了食人妖的诅咒才变成这样。喵。”
费林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听到了有趣的课题:“形态强制扭曲的诅咒。这类束缚往往与受术者的生命力、灵魂产生深度绑定。强行永久破除极其困难,但若只是短暂地‘欺骗’或‘覆盖’诅咒的判定机制,使其暂时失效……”他转身开始在身后堆满卷宗和瓶罐的架子上翻找,嘴里念叨着,“我记得关于‘黄昏之水’与‘镜像苔’的拮抗反应记载……还有‘血石粉’对生命烙印的短暂强化效应……”
埃拉斯特则显得更为谨慎:“即便只是短暂缓解,所需的药剂也必然效力强大,且可能伴有严重的副作用,或者对原本的诅咒产生不可预料的刺激。你们确定需要?在那种能量狂暴的环境下,任何自身状态的不稳定都可能致命。”
布莱泽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我们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只是现在的样子不够。地下有什么,您比我们更清楚。如果那警报器变红的时候,我们因为力量不足而失败……”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卡拉巴斯沉默了一下,尾巴尖烦躁地甩动着,他想说的话布莱泽都说了。
猫的形态在潜行和敏捷上无与伦比,但面对可能需要暴力破坏节点或硬抗能量冲击的任务,一副人类的躯体,搭配他从未生疏的剑术和恢复的体能,显然更具优势。
埃拉斯特看着他们,最终叹了口气:“费林,把‘暂现之辉’和‘逆咒酒’拿来。记住,这只是理论上的配方,学会从未在活体上完整测试过,尤其是你们这种双重异化的情况。”
费林从架子深处取出两个看起来就很古旧的小水晶瓶。一瓶内是闪烁着珍珠光泽的粘稠液体,另一瓶则是如同浓缩血液般的暗红色酒液,瓶塞都用蜜蜡严密封存。
“口服。‘暂现之辉’先,间隔十次呼吸,再服‘逆咒酒’。”费林将瓶子递给他们,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担忧,“根据记载,药效大约能持续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取决于个体对诅咒的抗性和自身生命力的强弱。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剧烈头痛、感官错乱、生命力临时透支、以及在药效结束后诅咒可能出现的短暂反扑或增强。务必谨慎。”
没有更多时间犹豫或测试了。
布莱泽和卡拉巴斯接过水晶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意。
“走吧。”卡拉巴斯将药瓶小心收好,率先走向据点出口那条通往更深地下的狭窄通道。
布莱泽最后向埃拉斯特等人点了点头,将沉重的霰弹枪检查了一遍,迈步跟上。
两人沿着学会提供的路径,再次潜入地底迷宫。
最初的阶段相对顺利,依靠卡拉巴斯对地形的敏锐和基林提供的能量盲区信息,他们避开了几波巡逻的银色行者小队和几个明显的能量陷阱。
但随着越来越深入,周围环境的异变越发明显。
岩壁上的苍白冰晶纹路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像是有生命的血管在搏动。
空气中硫磺与“圣糖”的甜腻腐朽味浓得化不开,还夹杂着一股越来越清晰的、如同无数人痛苦哀嚎被压抑成的低频嗡鸣。
温度忽高忽低,时而灼热难当,时而冰寒刺骨,那是地脉能量与亵渎之力、冰寂之力相互冲突搅动的结果。
布莱泽腰间的警报器,脉动的蓝光正在逐渐向橙黄色过渡,温度也越来越高。
他们来到了路径图上标记的第一个难点——一个被称为“回音腔”的天然洞窟。这里结构特殊,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扭曲、反复折射,极易暴露行踪。按照计划,他们需要绝对安静、快速地通过。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洞窟边缘的阴影时,异变发生了。
洞窟中央,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从岩缝中渗出了大量粘稠的、银灰色的“圣糖”原液。
这些原液仿佛拥有生命,迅速汇聚、隆起,形成了三只没有固定形态、不断蠕动、表面浮现出痛苦人脸轮廓的糖浆怪。
它们散发出的甜腻腐烂气息令人作呕,移动时发出黏腻的“吧嗒”声,在回音腔中被放大成令人心悸的回响。
显然,这是教会布置的、利用环境特性的自动防御机制。
“啧,被发现了。”卡拉巴斯低啐一声,反手抽出了刺剑。
布莱泽则直接端起霰弹枪,眼神凶狠。不能在这里纠缠,声响会引来更多敌人。
“速战速决!”布莱泽低吼一声,率先扣动扳机。
“轰!”霰弹枪的轰鸣在回音腔内被放大了数倍,震得人耳膜生疼。钢珠和火焰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只糖浆怪打得汁液飞溅,但它只是踉跄了一下,伤口迅速被更多的糖浆填补。
卡拉巴斯如同金色闪电般窜出,目标是另一只糖浆怪。他的刺剑精准地刺向糖浆怪“身体”上某个人脸轮廓的“眼睛”。剑尖没入,那糖浆怪发出无声的嘶嚎,动作一僵,但随即更多的人脸轮廓在它表面浮现,变得更加狂躁。
这些怪物物理抗性很高,而且似乎能分散伤害。
“布莱泽!用那个!”卡拉巴斯一边灵巧地躲开糖浆怪喷射出的、具有强腐蚀性的粘液,一边喊道。
布莱泽立刻明白了。他收起枪,从腰间皮袋里掏出一块较小的【余烬结晶】,用力掰下一角。
暗红色的晶体碎裂,瞬间,一股压缩到极致的、带着痛苦与灼热气息的火星洪流从断裂面喷涌而出,如同微型火山爆发。
布莱泽将这块燃烧的结晶碎片,狠狠砸向第三只糖浆怪。
“嗤——————!!!”
如同冷水浇入滚油,但效果是反过来的。
蕴含着“未燃尽痛苦”的余烬之火,与充满亵渎生命力的“圣糖”原液发生了剧烈的、仿佛天敌般的反应。
糖浆怪被击中的部位瞬间碳化、燃烧,并且火焰如同有生命般顺着它的“身体”迅速蔓延。它疯狂地扭动、试图扑灭火焰,却只是让燃烧得更快,同时发出一种直击灵魂的、仿佛无数灵魂在火焰中尖啸的诡异声响。
另外两只糖浆怪似乎被这火焰和同伴的惨状震慑,动作出现了迟疑。
“就是现在!走!”卡拉巴斯抓住机会,刺剑连点,暂时逼开面前的怪物,身形一闪,朝着洞窟另一端的出口疾奔。
布莱泽也不恋战,紧跟而上。
两人冲出了回音腔,身后留下了熊熊燃烧的糖浆怪和逐渐被引燃的洞窟环境。警报器的颜色,已经稳定在了橙黄色,温度烫手。
没有时间休息。后面的路程,守卫更加密集,各种自动防御机关和能量屏障也开始出现。他们不得不频繁改变路线,甚至强行突破了几处相对薄弱的关卡,布莱泽的蛮力和卡拉巴斯的诡谲身法发挥了作用,但两人的体力消耗也很大。
最终,他们抵达了路径图上标记的、距离目标节点最后一个隐蔽观测点——一个位于巨大能量管道上方、被厚重金属支架和凝结物遮蔽的狭小缝隙。从这里,可以隐约看到下方那令人心悸的景象:
巨大的琥珀色晶石容器中,那团“圣嗣”的阴影搏动得如同疯狂的心脏,无数管道将混杂的能量洪流注入其中;容器不远处,那块熔炉核心碎片悬浮着,散发出不祥的暗红光芒;而在整个场地的穹顶和部分关键管道上,苍白冰晶构成的符文阵已然清晰可见,如同一个即将完成的、倒扣的冰晶囚笼。
能量在这里狂暴到了极点,空气都在电离的噼啪作响,光线扭曲。布莱泽腰间的警报器,那橙黄色的光芒,正在极其不稳定地向着红色闪烁。
就是这里了。目标节点,就在下方那片能量最混乱、冰晶符文最密集的区域中心,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连接着“圣嗣”容器底部与冰寂符文阵主回路的复合接口。
但那里,也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数名明显比其他行者更精悍的银色行者驻守四周,还有几个缓慢移动的、如同蜘蛛般的金属构装体在巡逻。更麻烦的是,那片区域的能量乱流极其不稳定,贸然闯入,可能不用敌人动手,自己就被撕碎了。
“热量在飙升…快红了。”布莱泽捂着皮袋,手心被烫得生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卡拉巴斯紧紧盯着下方,猫眼中倒映着混乱的能量光芒。“没时间等老大的信号了。我们必须自己上。但直接冲下去是送死。”
他转过头,看向布莱泽,目光落在对方腰间那装着药剂的小袋子上。“布莱泽,还记得上次在冰原吗?我们没得选了。”
布莱泽深吸了一口灼热且充满异味的空气,重重点头。
他从袋子里拿出那两个水晶瓶,按照费林的指示,拔掉“暂现之辉”的瓶塞,将里面珍珠色的粘稠液体一口灌下。
液体入口冰凉,随即化作一股奇特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轻微的眩晕和剥离感。
他默默数了十次呼吸,然后打开了“逆咒酒”的瓶塞。暗红色的酒液散发着浓郁的药草和铁锈味,他仰头喝下。
这一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仿佛有一把烧红的烙铁从他的胃部炸开。
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肌肉纤维如同被无形之手强行拉伸、撕裂、重组。
视野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耳边是血液奔流和心脏狂跳的轰鸣。
“呃啊啊——!”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从布莱泽喉咙里挤出,他跪倒在地,身体剧烈颤抖。
卡拉巴斯紧张地看着他,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喝下了两份药剂。
他的体验与布莱泽不同。首先是极致的冰冷,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紧接着是某种“外壳”碎裂的清脆感。
他的身体在淡金色的光芒中拉长、变化,猫的形态如同退潮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修长的人类肢体、挺直的脊背、和那头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耀眼无比的金色长发。
黑色立领长风衣自然覆盖在他新生的躯体上。
久违的、用双脚稳稳站立的感觉,以及双手握剑时那完整的掌控感,让他精神一振。
但随之而来的,是药剂副作用带来的剧烈头痛和一阵阵感官的错乱——视觉中的色彩似乎过分鲜艳,声音忽远忽近。
他晃了晃头,强迫自己适应,看向布莱泽。
布莱泽的变化更加惊人,也更为痛苦。
他的体型在膨胀,衣物被撑裂,露出下面迅速被浓密毛发覆盖的皮肤。肩高急速攀升,骨骼扩展,肌肉贲起如同岩石。最显着的是他的头部和颈部的毛发,如同被点燃般,由灰转红,最终呈现出那种标志性的、仿佛燃烧着不熄火焰的鲜红色泽。
一头体型堪比健壮公马、散发着原始狂野与强大威压的赤红巨狼,取代了原来的人类男子,出现在狭窄的缝隙中。他睁开眼睛,那双属于狼的竖瞳中,燃烧着理智与野性混合的光芒,之前的痛苦似乎化为了更强大的力量。
“布莱泽?”卡拉巴斯试探着问,手按在了剑柄上。
赤红巨狼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点了点头,声音直接在卡拉巴斯脑海中响起:“我还好。力量很充沛。时间不多。”
卡拉巴斯松了口气,看向下方。警报器的光芒,已经彻底变成了刺眼的、持续的血红,并且震动得快要从皮袋里跳出来。
“没时间适应了!”卡拉巴斯眼神一厉,恢复了人类嗓音,带着一丝久违的锐气,“老规矩,我吸引注意,你找机会破坏节点!用尽全力,只有一次机会!”
赤红巨狼布莱泽咧开嘴,露出森白的利齿,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战意的咆哮。
下一刻,卡拉巴斯深吸一口气,从藏身的缝隙中一跃而出,并非悄无声息,而是故意踩踏金属支架,发出清脆的声响,同时手中刺剑挽了个剑花,带起一道锐利的破空声!
“教会的老鼠们!你们的敌人来了!”他清朗而充满挑衅的声音,在嘈杂的能量背景音中格外清晰。
下方的守卫瞬间被惊动。
所有银色行者和构装体的“目光”同时锁定了这个突然出现在高处、金发飘扬、持剑而立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