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对的屈辱中，被无限拉长。
一万字的检讨，对一位仙朝大将而言，本是弹指一挥间。
此刻，每一个笔画，都在凌迟他的仙魂。
那支由他毕生修为凝聚的能量毛笔，冰冷、沉重，不带一丝情感。
它攥着他的手，用最标准、最公正的楷书，在光幕上烙下一行行字。
“我错了，我不该……”
他已经放弃了思考，神魂萎靡，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意志的提线木偶。
任由那支笔，带着他，完成这漫长而残忍的“课后作业”。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个句号，工工整整地落在光幕上时。
那支百丈长的能量毛笔光芒一闪，骤然崩解，化作最精纯的灵气，彻底消散。
束缚感消失的瞬间，李拓猛地夺回手臂的控制权，身体却因力竭而剧烈一晃，险些从帅座上栽倒。
持续了一个小时的“全宇宙直播”，屏幕一黑，戛然而止。
禁锢着仙朝飞舟的“小黑屋”壁垒，如潮水般悄然褪去。
舟内众人劫后余生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惊悸。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连一丝尊严都未曾剩下。
就在李拓心如死灰之际，一道平淡无波的神念，直接贯入他的识海。
“表格，可以重新填了。”
那声音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更没有丝毫嘲讽，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想清楚再写。”
“机会，只有一次。”
李拓萎靡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缓缓抬头，透过飞舟的玄光镜，望向那颗依旧悬浮于远方，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蔚蓝色星球。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这位刚刚经历了人生最黑暗时刻的仙朝大将，在一众属下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放任何狠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对着那颗星球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颗高傲了数千年的头颅。
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九十度大礼。
随即，一道道指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
“关闭所有攻击阵法。”
“收起所有仙道炮口。”
“解除一级战备。”
一名副将嘴唇翕动，刚想进言，却被李拓一个冰冷刺骨的眼神，将所有话都钉死在了喉咙里。
在所有仙官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李拓颤抖着手，重新调出了那份空白的《外星访客入境申请表》。
这一次，他填写得无比虔诚。
【来访目的】一栏，被他用最工整的仙篆，一笔一划地改写为：
【仰慕天威，寻求贸易与文化交流。】
至于那刺眼的【讨伐目标】一栏，更是被他亲手，屈辱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留下一片空白。
做完这一切，他按下了“提交”。
整个飞舟内，落针可闻。
几乎在提交的瞬间，反馈传来。
一个硕大的，仿佛用神血书就的朱砂红印，轰然盖在了申请表之上。
【批准】
印章下方，还有一行冰冷的小字。
【仅批准申请人李拓一人，以“天枢仙朝驻地球外交使节”身份，降临地球指定“大使馆”区域。其余随行人员及载具，于安全线外等候。】
这个结果，如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所有观望者的心头。
蝗虫舰队的元帅，看着这一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传我命令！”他用嘶哑的嗓音狂吼：“立刻起草最谦卑的访问申请！就说我们是来学习先进的星球管理经验！快！加上，我们愿意为地球提供一万年的免费星际害虫防治服务！”
那头星海巨兽，巨大的瞳孔中闪过浓浓的庆幸，它笨拙地用神念构筑出一幅图案申请——画面里，它温顺地趴在地球面前，使劲地摇着尾巴。
一时间，各种风格迥异，但无一例外都充满了谦卑与敬畏的申请表，如雪片般涌向地球。
一套全新的，由地球单方面制定的星际交往秩序，在短短一个多小时里，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宣告建立。
……
下一瞬，李拓眼前的景象陡然变换。
他已不在飞舟舰桥，而是身处一处由纯粹信息流构成的虚拟空间。
山是数据，水是代码，竹林掩映，清幽异常。
一张石桌，两只蒲团。
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正悠闲地摆弄着一套古朴的茶具，其投影真实得毫无破绽。
在他对面，李拓的投影正襟危坐，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神念下意识扫出，却如泥牛入海。
对方就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一整个宇宙。
这种无法被观测的未知，比毁天灭地的力量更让人心悸。
“尝尝。”
陈长青将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道韵的茶水，推到李拓面前。
“我们地球的特产，大红袍。”
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补充道。
“有助于，凝神静气。”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拓的神魂之上。
他受宠若惊，双手颤抖地捧起茶杯，却不敢喝，只是死死低着头。
“李将军，不必如此。”陈长青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现在，我们是友好的邦交关系，我请你来，只是想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
李拓心中涌起无尽的苦涩，您老人家随便一句话，就能让我社会性死亡，我敢不紧张吗？
“理事长阁下有任何问题，李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姿态放得极低。
“嗯。”陈长青点了点头，抿了口茶，看似随意地问道：“我看贵方最初的申请表上，写着‘奉诏讨逆’。这个‘诏’，是你们天枢仙帝下的？”
李拓的投影身躯，猛地一颤！
他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他却毫无所觉。
一股比面对陈长青时，更加浓郁，更加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仿佛“诏”这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存在，是比眼前这位地球神明，更加无可名状的恐怖。
虚拟空间内，陷入了死寂。
只有陈长青不紧不慢地品着茶，似乎很有耐心，又似乎在欣赏他的恐惧。
终于，李拓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都在哆嗦。
他犹豫再三，才用一种几不可闻，生怕被某个冥冥中的存在听见的声音，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不……不是仙帝陛下。”
陈长青眉梢微挑，静待下文。
李拓喉结剧烈滚动，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道法旨，来自‘摇光星域’的……‘人族圣地’。”
“我们天枢仙朝，只是……只是奉命行事的诸多先锋之一。”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无法抑制的绝望颤音。
“那道法旨，是发给整个北斗星域，所有仙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