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关？”
马谡（字幼常）思索了半天，也只觉得如今的大汉蒸蒸日上，将士勇猛，后方稳定，
有什么可以称得上难关的呢？
他拱手道：
“陛下，恕微臣驽钝，实在看不出如今有何能称得上是难关。”
刘禅指着自己，又指着马谡道：
“为何朕明明有余力一举灭吴，却非要留着建业与孙权，按部就班缓慢推进，真的只是为了稳定地方吗？”
说着，刘禅起身来到屋外，看着满天星辰，感慨道：
“都说国恒以弱灭，唯汉以强亡，之前两汉的前车之鉴，朕不得不防。
不过这个防，并不是杀功臣那种，而是朕要斩断世家形成的根基，
总不能让旧的的世家刚灭，朕的身边，包括朕自己，形成新的世家吧！
朕与丞相商定的长安三策，可不是说说而已。”
马谡恍然大悟道：
“陛下是暂时留着东吴，保持外敌压力，为施行这些策略换取时间？”
刘禅点点头，又接着摇了摇头：
“并不全是，以大汉如今的发展，落后的东吴甚至成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今的敌人，不在外面，而在于内，不仅是民间，就连军中，骄奢之气也已经开始蔓延。
长此以往，就算天下一统，大汉三兴，也会逐渐走回历代的老路。
朕与诸葛丞相在，还可靠威望约束压制，后人呢？再后人呢？
人性啊！幼常看到美娇娘，会不会想收入房中？
看到珠宝金银，想不想占为己有？
家宅田产，想不想越多越好？
为子孙计，想不想他们未来走得更顺一些，托举他们一下？”
马谡想要反驳刘禅的假设，刘禅直接摆手制止道：
“朕知道，幼常是谦谦君子，但人性之善，人性之恶，从来不是可以量化的。
有时候，人性的贪念，也是前行之动力。”
说着，刘禅指了指自己道：
“难道朕就不贪吗？朕也贪，只不过现在朕贪图的不是豪庭美妾，金银珠玉罢了。
朕贪的，是青史留名，贪的是为生民挣一条活路，为后人淌一条万世太平之路来！
人性向来如此，无可厚非，如果将士们对建功立业无欲无求，有几人能奋不顾身去战场搏杀？
如果商贾对财货利润无欲无求，有谁会去费心费力行商买卖？
如果官员对于权力升迁无欲无求，又有谁会去好好治理地方？
我们要做的，不是把每个人都没有约束成道德君子，而是尊重引导每个人，正视自己的事欲望，
约束自己的欲望，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去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这些愿望！”
刘禅说着，指着身前的房舍道：
“如果一户农人，他辛苦耕种，就想要儿孙留下几间房舍，能娶妻生子，这是他和许多农人最朴素的欲望。
在商鞅看来，不能让农人有哪些余钱余粮，就应该收走他的粮食，让他每日辛劳耕种，也只能勉强温饱，
这样才能被困苦逼着，只想着种地，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东西，这样，既没有力气造反，也没有实力造反。
所谓的弱民强国之策，可以长久吗？
秦就是例子，这是违反人性的，压制到极限，只会像火药一样爆开。
但所谓黄老之术，独尊儒术，以孝道治国的汉呢？
尊重顺从人性，让百姓根据人性行事，而不是国家律法，会怎么样呢？
孝道最大，血亲可以复仇，国家律法毫无权威，就会有多少人借着孝道与血亲之名，行违法之事？
不抑制人性，土地，财富，都会向着有更多土地的豪强，更多财富的世家汇聚，普通百姓慢慢连基本的活路都没有了。
能指望那些世家门阀自己醒悟，自己把土地财富分出来吗？他们这也是人之本性，为子孙计啊！
他们世家之间的联姻，他们把持选材之路，他们利用灾荒兼并土地，
站在他们自己的视角，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可以过得更好，有错吗？”
刘禅看着陷入沉思的马谡，以及过来送吃食的沙摩盘花，接着说道：
“他们都没错！但这样的结果，就是强者恒强，弱者无活路，时间化作一片死寂的竹林，最终玉石俱焚！
弱民强国不可取，顺其自然也不可取！
矫枉不能过正，唯有不偏不倚，取中庸之道，行最优解，才是破解这一切死结的最优解！”
沙摩盘花看着侃侃而谈的刘禅，明亮的眼眸中透出神采，
就算听不懂，她也只觉得很厉害，把一碗蕨根糍粑放在桌上，用手托着脑袋坐在一旁倾听。
而马谡则更关心具体解决方案：
“陛下所思所虑，甚是长远，那应该如何执行最优呢？”
刘禅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道：
“一手律法，规定哪些事情是错的，哪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要让律法简化且高效，让每个大汉子民都能知道，这些朴素的律法规定的，就是不能逾越的！
既不能像秦律那么严苛，也不能像汉律那么随意。
如今有了深入每个村寨的老兵，医者，师者，可行普法！
而另一只手，就是舆论引导，让百姓知道什么是好的，有哪些人，哪些事，是可以效仿，可以去做的。
不能让人性的贪婪去引导思想，那样可以短时间强大，失去的却是未来。”
刘禅眼前浮现的，是曾经秦军所向披靡，为了战功可以腰间挂着人头，胳膊夹着俘虏，还奋勇向前冲杀，
是曹操用屠城来激励士卒，让城池化作炼狱。
是五胡乱中华的人间惨剧，是那些武将为了一己私利，裹挟士卒百姓，互相攻伐。
他长呼一口气，晃了晃头，努力将这些赶出脑海，这才接着说道：
“也不能让百姓安于眼前，只想着太平日子，羡慕着奢华日子，小富即安。
那样，只会把自己的爪牙抛弃，血性消磨，不思进取，变成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沦为万劫不复之境地！”
刘禅眼前浮现的，是宋人安逸的东京梦华，是车水马龙的清明上河图，更有靖康耻，以及崖山一跃。
他咬了咬嘴唇，心中对自己不断说着，不会了，不会再那样了，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些枷锁与困境，大汉已经突破了一些，现在需要更进一步强化这两手，律法与思想引导，
这两方面，朕要用一物来加强，这个比攻下多少土地，还要紧迫百倍！”
马谡疑问道：
“敢问陛下，此物为何？”
“报纸！朕要刊行天下，传播信息，报送天下之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