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夜雨指尖划过胸前那枚崭新的见习骑士勋章，金属的凉意渗入皮肤，带来一种奇妙的踏实感，又有些不真切。
八年光阴，就像艾尔文森林里穿行的风，了无痕迹，却又实实在在地改变了一切。
镜子里映出的少年身形挺拔了不少，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踮脚才能够到祈祷台的孩子了。
他低头看着勋章上雕刻的雄狮徽记与战锤图案，这是联盟与圣光的象征，也是他新身份的证明。
回想这漫长的八年，萨缪尔骑士的身影总是与汗水、酸痛联系在一起。这位老师的教导刻板得如同修道院的石砖，圣光理论、教义条文、基础剑术与锤法、骑士必须恪守的八大美德……他一项项地灌输，不容丝毫懈怠。
夜雨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手腕，练习木剑留下的茧子已经磨得很厚，基础步法和力量训练的枯燥曾让他几近放弃，但萨缪尔总能恰到好处地施加压力，又在他崩溃边缘时稍稍松手。
如今，这些知识和技艺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
然而，哈特威尔女士的“私教课”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那更像是一场场别开生面的冒险。
没有冗长的理论，只有实用的技巧。
辨识草药，快速处理伤口，甚至是如何从人最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捕捉真实的情绪与意图。这些知识五花八门，有些甚至让夜雨怀疑这真的是一位修女该懂的东西吗？他记得好几次，当哈特威尔演示某种独特的撬锁或是布置陷阱的技巧时，旁边“旁听”的萨缪尔老师那张严肃的脸上，总会掠过一种混合了震惊、无奈，甚至还有点隐秘敬畏的复杂神情。
“力量不够大……”
夜雨轻声念出哈特威尔女士在授予勋章仪式后，避开萨缪尔，单独对他说的临别赠言。
当时，哈特威尔女士从萨缪尔骑士——他脸上带着标准的神圣与庄重——手中接过勋章，转身递给他时，眼神却带着一种狡黠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那句“力量不够大”的解释。
这句临别赠言，此刻在他心头反复回荡，让他忍不住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旁人或许会觉得有些怪异的笑容。
这道理，比起萨缪尔老师常挂在嘴边的“圣光会指引你前方的道路”，听起来可真是……实在多了。至少，在他这颗来自异界的灵魂看来，简单粗暴，直击要害。
圣光或许能指引方向，但路上的障碍，看来最终还是得靠“足够大的力量”去清除。
夜雨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经过八年锤炼而积蓄的力量，以及那份与圣光连接日益紧密的精神触动。
见习骑士，这只是开始。
他看向窗外，北郡修道院外的天空辽阔晴朗。
“夜雨！”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同为见习骑士的本走了过来，他是个标准的、虔诚的金发少年，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萨谬尔老师让我们去清理一下回音山矿洞外围的狗头人。”本的语气里带着初次执行任务的兴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些蜡烛窃贼又来了？”夜雨挑了挑眉，这些小东西总是麻烦不断。
“是的，矿工们抱怨他们偷走了太多蜡烛，影响了矿石开采。”本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训练木锤。
“好吧，任务就是任务。”夜雨耸耸肩，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拿起了一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双手训练锤。
“呃，夜雨，我们只是去驱赶，用这个是不是有点…”
本看着那柄比夜雨小腿还粗的锤子，有些迟疑。
“哈特威尔女士说过。”
夜雨掂量了一下锤子，感受着那坚实沉重的分量。
“如果力量无法解决问题…”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本有些不安的笑容。
“那一定是你用的力量不够大。”
本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明智地闭上了。
他总觉得夜雨对圣光的理解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哈特威尔女士确实很强。
强得连萨谬尔老师都不敢反驳。
两人离开了相对安全的修道院范围，向着西边的回音山矿洞走去。
阳光正好，艾尔文森林的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偶尔有几只兔子从草丛中蹿过，留下簌簌的声响。
一切看起来宁静祥和，与潜藏的麻烦形成对比。
矿洞入口处，几个穿着简陋皮甲的狗头人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它们手里果然拿着几根明显不属于它们的蜡烛。
“看到没？就是它们！”
本压低了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别拿蜡烛！”
一个狗头人尖叫着，似乎在警告同伴。
“为了圣光！”
本低喝一声，举起木锤就准备冲上去。
夜雨一把拉住了他。
“等等。”
“等什么？萨谬尔老师说要果断！”
本有些不解。
夜雨没有回答，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那几个狗头人。
它们很瘦小，动作慌张，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完全不像是有组织的反抗。
他想起了哈特威尔女士偶尔提到的“战术”。
虽然她描述的通常是如何更有效地打碎敌人的膝盖骨。
“你在这里等着，看我的。”
夜雨对本说道，然后扛着那柄巨大的训练锤，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本紧张地看着他，手心微微出汗。
那几个狗头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扛着“巨型凶器”走来的人类少年。
它们发出惊恐的尖叫，丢下蜡烛，转身就想往矿洞深处逃窜。
夜雨没有去追。
他只是走到了矿洞入口前，将那柄沉重的训练锤高高举起。
然后。
猛地向下一砸。
“咚！！！”
一声沉闷巨响在矿洞入口回荡。
训练锤狠狠地砸在入口旁的岩石地面上，碎石飞溅，地面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虽然没有直接攻击，但这巨大的声势显然吓坏了那些狗头人。
洞穴深处传来几声更加凄厉的尖叫，然后是慌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夜雨满意地看着锤子砸出的那个小坑。
他甚至没动用圣光。
纯粹的物理威慑。
他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本。
“你看，解决了。”
夜雨轻松地说道，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就…解决了？”
本看着空无一人的矿洞入口，又看了看夜雨和他旁边那个带着小坑的地面，感觉自己的骑士训练好像受到了某种冲击。
“不然呢？难道真要追进去把它们一个个敲晕？”
夜雨反问。
“我们是骑士，又不是屠夫。”
他拍了拍锤子上的灰尘。
“而且，哈特威尔女士教导我们，要用最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用最大的力量制造最大的威慑，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这难道不“高效”吗？
夜雨觉得自己的理解非常到位。
本沉默了。
他觉得夜雨说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们…回去向萨谬尔老师报告吧。”本最终说道，语气有些复杂。
“当然。”夜雨扛起大锤，步伐轻快。
“对了，本。”
“嗯？”
“下次如果遇到打不过的敌人怎么办？”夜雨忽然问道。
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
“祈祷圣光，寻求指引？”
“不。”
夜雨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哈特威尔女士说，那就跑。”
“跑得越快越好。”
“……”
本决定在回到修道院之前，不再和夜雨讨论任何关于战斗和圣光的问题了。
他怕自己的信仰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