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牛仔裤和棉t恤的气味还顽固地盘踞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林宇看着眼前二十个换上便装的特种兵。深蓝直筒裤，洗得发硬的灰色t恤，脚上是笨重的劳保胶鞋——来自批发市场最廉价的角落。他们依旧站得笔直，如同一排沉默的钢桩，但至少，那些廉价布料像一层模糊的滤镜，将那份战场淬炼出的、令人胆寒的锐利稍微遮掩了一些。不再是移动的军火库，更像是一群力气过剩、沉默寡言的……工人？保镖？勉强合格。
“很好。”林宇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记住你们的身份，现在只是力气大点的普通人。眼神收一收，肩膀稍微塌一点，别绷得像上紧的发条。”他目光扫过，几个士兵立刻微不可察地调整了站姿，眼神里的锋芒稍稍内敛，虽然那股内在的纪律感依旧如磐石般坚固。
钱。林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口袋里捻着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那点钱，连给这二十个“普通人”买几天像样的盒饭都不够。他的目标清晰而冷酷：螺丝厂。那个榨取了他廉价汗水、刻薄吝啬的黑窟窿。
要动它，不能蛮干。三十万大军固然能碾平一切，但那是底牌，是核威慑，不是开局就掀桌子的打法。他需要渗透，需要像一滴水融入污油，悄无声息，却能让整个机器从内部锈蚀、崩坏。第一步，得有人进去。而“中介”，无疑是撬开那扇锈迹斑斑工厂大门最不起眼的钥匙。
“李强。”林宇点了一个身材相对没那么扎眼、眼神相对更“木讷”些的士兵。这是系统赋予他们的名字之一，如同流水线上的编号。
“长官！”李强踏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但依旧带着钢铁的硬度。
“你第一个任务。目标：螺丝厂，应聘普工。”林宇盯着他，“流程很简单：找门口贴的招工启事，或者直接问门卫。要求：包吃住，工资月结。记住，你是力气大但脑子有点‘慢’的乡下人，刚进城，急需工作。少说话，问什么答什么，眼神别乱瞟。遇到工头刁难，忍。明白？”
“明白！长官！乡下人，力气大，脑子慢，忍！”李强复述，字字清晰，但配上他那张毫无表情的硬汉脸，效果有点诡异的反差萌。
“去吧。傍晚前回来报告情况。”
李强微一点头，转身开门，汇入了楼道昏暗的光线中，笨重的胶鞋踩在水泥楼梯上的声音沉闷而踏实。
林宇转向剩下的十九人：“其他人，原地待命。熟悉环境，保持静默。”房间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作为背景音。这些经历过星际战场和异界绞杀的士兵，此刻如同被封印的兵器，在这方陋室中敛尽锋芒，等待指令。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爬行。林宇坐在那把呻吟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在脑中反复推演着计划：李强进厂只是楔入的第一颗钉子。一旦成功，后续的士兵就能以“同乡”、“亲戚”的名义，被他这个“热心老乡兼临时中介”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工资…林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螺丝厂那点微薄的薪水，老板还惯于拖欠克扣。但蚊子腿也是肉，更重要的是，这些钱能立刻变成更多套廉价的“伪装”，让更多的士兵从系统空间走入现实，渗透进这座城市的缝隙里。滚雪球，必须滚起来！
下午四点刚过，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传来。李强回来了。他身上的廉价衣服沾了些油污，脸上也蹭了点灰，但眼神依旧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报告长官！任务完成。”李强站定，声音平稳。
“说。”
“工厂正门左侧有招工启事，招搬运和冲床工。门卫是个老头，指了人事办公室方向。人事经理姓王，肥头大耳，叼着烟，态度差。要求：试用期七天，无工资，只管住不管吃。试用合格后，月薪三千二，压一个月工资。工作强度大，两班倒。我应聘搬运工，当场被带去车间试工。”
李强的汇报简洁、精准，如同作战简报，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渲染。
“试工情况？”
“搬运金属原料，重量符合描述。工头姓刘，四十多岁，三角眼，骂骂咧咧，用脚踢原料催促速度。我按普通强壮劳力标准搬运，未暴露力量。工头嫌慢，但未当场赶人。下午三点，被通知明天早七点报到，住厂里集体宿舍。”李强顿了一下，补充道，“宿舍环境恶劣，十二人间，无空调，气味污浊。同批试工三人，只留下我一人。”
“好！”林宇眼中精光一闪。成了！第一个钉子，牢牢钉了进去。“明天准时去。任务是：站稳脚跟，观察工厂运作规律，特别是老板、工头、财务、仓库的位置和活动时间。忍耐，收集信息。工资的事，暂时不用管。”
“是！长官！”李强沉声应道。
林宇站起身，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对面楼房的玻璃染成一片橘红，有些刺眼。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李强身上沾染的油污和灰尘，又看了看那堆廉价衣物的包装袋。一个清晰的链条在他脑中形成。
“李强，把你的工装脱下来。”林宇命令道。
李强毫不犹豫，迅速脱掉那件沾了油污的灰色t恤，露出精壮如岩石垒砌的上身。林宇拿起那件脏t恤，又从那堆新买的衣服里翻出几件同样颜色款式的t恤和牛仔裤，塞进一个干净的塑料袋。
“跟我走。”林宇拎起袋子，对李强和另外一名士兵示意，“其他人，继续待命。”
林宇带着两个换上便装的士兵，再次踏入傍晚喧嚣的街道。这次的目标很明确——螺丝厂附近那片低矮、杂乱的城中村。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廉价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住宿”、“中介”、“快餐”的字样，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油腻和垃圾腐败混合的气味。这里是城市底层打工者聚集的角落。
林宇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贴在电线杆、墙壁上的小广告。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一张贴在杂货店门口，字迹歪扭的红纸——“老王中介，介绍工作，包进厂，收费低！”
就是它了。
林宇让两个士兵在巷口阴影处稍等，自己整了整衣领，脸上挂起一种带着点讨好又有点精明的市井神情，走进了那家灯光昏暗的杂货店。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头，正就着一碟花生米喝散装白酒。
“老板，打听个事。”林宇凑过去，脸上堆起笑，“门口那个老王中介……”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打量了一下林宇，用沾着酒气的沙哑嗓子说：“老王？喏，后面巷子，倒数第二家，门口挂个破灯泡的就是。”
“谢了老板。”林宇随手在柜台上买了包最便宜的烟，推了过去。
按照指引，林宇很快找到了“老王中介”的窝点。一间用石棉瓦和破木板搭出来的违章建筑，门口挂着的灯泡接触不良，光线忽明忽灭。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油腻的中年胖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破藤椅上看手机，脚边散落着烟头。
“王老板？”林宇笑着打招呼，顺手递上刚买的烟。
老王斜睨了他一眼，接过烟，熟练地叼在嘴里：“找活？”
“是啊。”林宇拉过旁边一张吱呀作响的凳子坐下，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同道中人”的熟稔，“手头有几个老乡，刚从老家出来，力气大，肯吃苦，就想找个包吃住的厂子先安顿下来。听说您王老板路子广，人实在，这不就找来了嘛。”他刻意强调了“力气大，肯吃苦”。
老王吐出一口烟圈，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有几个人？什么要求？”
“先三五个吧，都是壮劳力。”林宇比划了一下，“要求不高，包吃住，工资能月结就行。太累太脏的也没事，乡下人，不怕吃苦。”
“螺丝厂，去不去？”老王弹了弹烟灰，“那厂我知道，最近缺搬运工，累是累点，但管住，工资压一个月，能接受吧？”他显然清楚螺丝厂的底细。
“能！太能了！”林宇脸上立刻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只要王老板能帮忙介绍进去，辛苦费好说！”他适时地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
老王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林宇，似乎在掂量他的油水：“介绍费嘛…一个人，三百。包进，试用期过了才算成。”
三百！林宇心里冷笑，这老王心比螺丝厂老板还黑！但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点为难：“王老板，都是穷老乡，刚出来，身上没几个钱…您看，能不能便宜点？两百五一个？”他开始了小贩般的讨价还价。
“两百五？你当我是开善堂的？”老王嗤笑一声，“三百，一分不能少！要不你找别家去！”
林宇装作为难地皱眉，磨蹭了几秒，才“咬牙”道：“行！三百就三百！王老板爽快！不过，我得先看看人，总得给老乡把把关，您说是不是？”他指了指巷口阴影处等待的李强两人，“喏，那边两个就是，您给掌掌眼？”
老王顺着林宇手指的方向，眯缝着眼打量过去。巷口昏暗的光线下，李强和另一个士兵沉默地站着，穿着廉价的深色衣裤，身形高大健硕，肩膀宽阔，像两堵敦实的墙。虽然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股子沉默而结实的气质，正是黑厂老板最喜欢的“耗材”模样。
“嗯…看着还行，是干活的料。”老王满意地点点头，油腻的脸上露出笑容，“成！你把人带来，填个表，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你们去螺丝厂门口，跟刘工头说一声就行。”他显然和那个骂骂咧咧的工头很熟。
“太感谢王老板了！”林宇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他从口袋里数出六百块钱（其中一部分还是昨晚剩下的），递了过去，“这是两个人的定金，剩下一个老乡的钱，等人进去了一准给您补上！”
老王接过钱，沾着唾沫飞快地数了一遍，塞进兜里，态度更加“和蔼”了：“老弟放心，包在我身上！以后有老乡尽管往我这带！”他仿佛看到了一棵新的摇钱树。
林宇带着李强两人离开老王那散发着霉味和烟味的小窝棚。走到无人处，林宇停下脚步，脸上伪装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李强，你明天照常进厂。”他对李强说，“你，”他看向另一个士兵，“明天跟着老王去螺丝厂门口，走个过场。进去后，和李强汇合，任务一样：站稳，观察，忍耐，收集信息。工资，不用指望，暂时忍耐。”
“是！长官！”两人齐声低应。
林宇的目光投向城中村更深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破败区域，那里隐约传来劣质音响的鼓点和醉汉的嚎叫。他手里捏着仅剩的几张零钱，以及老王找回的几张更皱的毛票。六百块出去了，换来了三个士兵进入螺丝厂的机会。这笔“投资”的回报，将是更多士兵得以“洗白”进入现实的伪装费。
“走，”林宇的声音在嘈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回去。这点钱，还能再买几套‘皮’。”
他带着两个沉默的士兵，再次融入昏暗的巷道。老王中介门口那盏破灯泡还在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而在林宇身后，一个由最廉价布料包裹的、沉默的军团，正如同无形的暗影，开始悄无声息地渗入这座城市的工业肌理之中。螺丝厂那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在黑暗中如同怪兽的巨口，浑然不觉自己吞下的，将是怎样致命的“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