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的硝烟还凝在洛水南岸的风里,武王的玄甲铁骑便已踏破了洛阳的城门。
城门楼上的“周”字大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城楼下的残兵跪了满地,甲胄上的血污混着尘土结成硬壳。武王勒住乌骓马,玄色披风扫过地上的断戈,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青铜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个月强攻宜阳,折了他三千锐士,如今终于站在了这座周天子的旧都前。
“陛下,太庙就在前方。”内侍轻声提醒,目光怯怯地扫过武王刚毅的侧脸。武王年方二十三,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锐劲,却已凭一身蛮力与铁血手腕平定了三川之地。军中都传,陛下能单手举起三百斤的青铜鼎,上次与孟说角力,更是生生折断了对方的长戟。
武王没说话,只是催马向前。洛阳城的街道空荡,百姓都躲在门后偷看,见他玄甲上的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又慌忙缩回去。行至太庙前,只见两列武士持戈而立,太庙的朱门敞开,里面透出青铜特有的冷光。
“陛下,九鼎便在太庙正中。”孟说跟了上来,他身高八尺,肩宽如熊,是军中公认的第一大力士,此刻却眉头紧锁,“此鼎乃夏禹所铸,传了三代,每只都有千斤重,陛下……”
“孤知道。”武王打断他,大步跨进太庙。
太庙内烛火通明,九只青铜大鼎一字排开,每只鼎身都刻着不同的山川纹路,鼎耳上铸着虬龙,泛着千年不褪的幽光。最中间那只鼎格外高大,鼎腹刻着雍州的地图,从秦岭到黄河,纹路清晰如活。
“这便是雍州鼎?”武王走到鼎前,指尖轻轻抚过鼎身的饕餮纹,青铜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他转头看向孟说,眼底闪着好胜的光,“孟说,你说孤与你,谁能将它举起?”
孟说脸色骤变,忙上前一步:“陛下不可!此鼎非寻常重物,臣曾试过推它,竟纹丝不动。前年臣举过四百斤的青铜钟,已是极限,这鼎至少千斤,强行举起恐伤筋骨!”
周围的大臣也纷纷劝阻,太史令捧着竹简急声道:“陛下,九鼎乃天下之重器,象征天命所归,岂能轻易试举?若有闪失,恐动国本啊!”
武王却笑了,他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那是常年角力与征战练出的硬腱,每一寸都透着力量。“孤征战三年,从西岐打到洛阳,什么硬仗没打过?区区一只鼎,还能难倒孤?”他看向孟说,语气带着挑衅,“你若不敢,便退下,孤自己来。”
孟说急得额头冒汗,他知道武王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咬了咬牙,单膝跪地:“陛下若执意要举,臣愿先试!若臣举不起,还请陛下三思!”
武王点头。孟说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双手扣住雍州鼎的鼎耳,腰背猛地发力,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只见他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鼎身却只微微晃了晃,连半寸都没离地。孟说喘着粗气松开手,手臂微微发抖:“陛下,此鼎太重,臣……臣举不起。”
大臣们又要劝阻,武王却已经走到鼎前。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死死盯着鼎耳,仿佛在与这尊千年重器对峙。“孤不信。”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执拗。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鼓得像要炸开,双手紧紧扣住鼎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烛火映着他紧绷的侧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喝!”
一声低喝从武王喉咙里滚出,他腰背发力,双腿蹬地,玄甲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只见雍州鼎缓缓离开地面,一寸,两寸……直到离地半尺高!
“陛下!”大臣们惊呼出声,孟说更是脸色惨白,想上前却不敢动——此刻武王正全力发力,稍有干扰便会出事。
可就在这时,一声脆响突然传来,像骨头断裂的声音。武王的脸瞬间失去血色,手臂猛地一沉,雍州鼎“哐当”一声砸回地面,震得太庙的地砖都裂了缝。
“陛下!”
孟说第一个冲上去,只见武王倒在地上,右腿胫骨处已经变形,鲜血从玄甲的缝隙里渗出来,染红了地面。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已经昏死过去。
太医们慌忙赶来,撬开武王的牙关灌下汤药,又用夹板固定住断骨,可鲜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武王醒来过一次,只断断续续说了句“孤还没……统一天下”,便又昏了过去。
夜幕降临时,太庙外传来丧钟。
武王驾崩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洛阳城,原本因破城而沸腾的军营瞬间安静下来,朝堂上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武王没有子嗣,连个亲兄弟都没有,谁来继承王位,成了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第二天清晨,大臣们齐聚大殿,殿前的青铜鼎还沾着昨夜的血迹,透着彻骨的寒意。
“当立武王之侄姬诵!”周公率先开口,他手持玉圭,语气坚定,“姬诵虽年幼,却是武王唯一的宗室近亲,立他为君,方能稳定人心!”
话音刚落,管叔便站了出来,他冷笑一声:“周公此言差矣!姬诵才七岁,连竹简都认不全,如何能执掌天下?如今四方诸侯虎视眈眈,当立一位有勇有谋的长者,方能镇住局面!”
谁都知道,管叔说的“长者”,便是他自己。他是武王的堂叔,这些年一直掌管着东部的封地,势力不小。
召公皱着眉,看向殿外:“诸位莫争,此事需从长计议。武王刚崩,若急于立君,恐让诸侯有机可乘。不如先由三公辅政,待局势稳定后再议立君之事?”
“辅政?”管叔挑眉,“召公是想与周公联手,把持朝政吗?”
大殿内顿时吵了起来,支持周公的大臣与支持管叔的大臣各执一词,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殿中的青铜柱上。孟说站在角落,低着头,双手紧握——昨夜若他能拦住武王,若他能再劝一句,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此刻他满心自责,却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内侍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大人!不好了!东方的姜姓诸侯已经带兵逼近洛阳,说要‘入朝议政’!”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入朝议政”不过是借口,诸侯们已经闻到了权力真空的味道,要进来分一杯羹了。
周公猛地攥紧玉圭,指节泛白:“传孤命令,关闭洛阳城门,调城外的铁骑入城守卫!同时派人去西岐,接姬诵来洛阳!”
“慢着!”管叔拦住内侍,“周公凭什么发号施令?如今国无君主,你不过是三公之一,岂能独断专行?”
“管叔!”召公厉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争权夺利?若诸侯破城,我们谁都活不了!”
管叔却不以为意,他看向殿外,眼底闪过一丝野心:“诸侯来的正好,让他们评评理,到底谁更适合执掌天下。”
孟说抬起头,看着争吵不休的大臣们,又想起昨夜武王举鼎时的模样——那个少年天子,曾意气风发地说要统一天下,要让九鼎永远留在周室。可如今,鼎还在,人却没了,朝堂之上,只剩下权力的算计。
他走出大殿,抬头看向太庙的方向,那里的九只青铜鼎还立在原地,泛着冷光。风从洛水吹来,带着硝烟的味道,也带着一丝不祥的预兆。
洛阳城的城门缓缓关闭,城外的诸侯大军已经扎下营寨,城内的大臣还在为立君之事争吵。孟说握紧了腰间的铜剑,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那尊被武王举起过的雍州鼎,就像一个诅咒,静静矗立在太庙中,见证着周室的混乱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