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琥珀。
走廊里，那盏刺眼的顶灯，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扯得扭曲变形。
空气中，那名技术战士因为过度震惊而急促的喘息声，孔建华骤然绷紧的肌肉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咯吱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而石云，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他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光。
只有那块冰冷的屏幕。
屏幕上，那一行行被强行破译出来的，残缺的字符，像一条条嗜血的毒蛇，钻进他的瞳孔，盘踞在他的脑海，然后，开始疯狂地撕咬、吞噬他的一切！
【……目标‘齐动础’（石洪川）已偏离预定轨迹……】
【……‘潜龙’血脉样本……疑似二次觉醒……】
【……风险评估等级……上调至‘灭绝级’……】
【……建议……立即启动最高等级……‘薪火’预案……】
【……请求……‘守夜人’最高权限……指令……】
“薪火”……
“守夜人”……
这些词，在不久前，对他来说还只是祖父口中零星的、模糊的呓语。
可现在，它们却通过一个他曾以为需要自己用生命去守护的女孩，用最冰冷、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石云的大脑，在经历了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那些被他忽略的，被他用“关心则乱”强行合理化的无数细节，此刻像是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想起了，在东方武校，乐敏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他练功的进度，甚至询问过关于“血脉”的传说，当时他只当是小女孩的好奇。
他想起了，在沧海市的街头，每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她总能出现在最关键的节点，提供一些“无意中”听到的，却又直指核心的线索。
他想起了，那段她手机里，父母被虐待的视频。当时他只看到了锥心的痛苦和愤怒，却忽略了视频的角度、收音……那更像是一份精心制作的，“证据”。
保护？
不。
是监视。
求助？
不。
是引导。
信任？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她不是被卷入黑暗漩涡的受害者。
她本身，就是漩涡的一部分！
她看着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看着一颗被精心挑选的棋子，如何按照预定的轨迹，一步步挣扎，一步步成长，一步步，走向那个名为“宿命”的棋盘终点！
噗嗤——
一声轻响。
石云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条染血的银色手链，被他无意识地，生生捏得变了形。
锋利的金属边缘，早已刺破了他的皮肤，深深嵌进了血肉里。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像一朵朵绽开的，妖异的红莲。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因为，有一种比疼痛更深邃，更冰冷的东西，正在从他心脏的最深处，疯狂地滋生、蔓延，爬满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被欺骗、被愚弄、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彻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缓缓松开了那只死死扶着墙壁的手。
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混杂着血与尘土的五指印，深陷在墙皮之中。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了。
那其中最后的一丝担忧和悲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冷却，凝固成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冰冷的……东西。
无尽的困惑。
滔天的愤怒。
以及，一种绝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意。
孔建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见过这种眼神。
在那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唯一的信念只剩下复仇的孤狼身上。
“石云！”他下意识地低喝一声，试图唤醒他。
然而，石云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深邃，像两口万年不化的寒渊，里面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冰冷到极点的笑容。
“政委。”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一片被冰封的死海，听不到任何波澜。
“我需要权限。”
孔建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石云的目光，扫过那台仍在发出微弱警报声的精密仪器，扫过那两名噤若寒蝉的技术战士，最终，如两柄利剑，重新钉在孔建华的脸上。
“我需要关于鬼牙岛缴获的所有情报，关于凌天来，关于‘黑潮’，关于……‘薪火’的一切。”
他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需要武器，最高规格的配给。”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仿佛已经穿透了孔建华的身体，看到了他背后所代表的，那整个庞大的国家机器。
“还有，我需要一支小队。”
“一支，绝对服从我，并且，只听从我一个人指挥的……獠牙小队。”
孔建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石云，这个他亲手从特警学院里提拔出来的年轻人，这个在他眼中天赋异禀却仍显青涩的战士。
就在刚刚，短短的几分钟内。
那个善良、倔强，会为战友牺牲而愤怒，会为无辜者受伤而悲痛的少年……
已经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柄，刚刚从地狱的血池中捞出，被最深的背叛淬炼完成的……绝世凶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孔建华的声音干涩无比，“你的精神状态……需要评估。”
“精神状态？”
石云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从惊呆了的技术战士手中，径直拿过了那条冰冷的，染着暗红血迹的银色手链。
他没有擦拭上面的血迹。
而是将它，紧紧地，一圈一圈，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冰冷的金属链条，贴着温热的皮肤，鲜血将两者黏合在了一起，仿佛一道新的，用背叛铸成的枷锁。
“从这一刻起，”他看着孔建华，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我，石云，再也没有任何弱点。”
话音落下。
他转身，向着走廊的尽头，大步走去。
他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孤独。
决绝。
像一个，即将去审判整个世界的……死神。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扇紧闭的抢救室的门。
因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躺在里面的那个女孩，对他而言，不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她只是……一个任务。
一个，必须被撬开，必须被榨干所有秘密的……任务目标。
孔建华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他拦不住。
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一头，挣脱了所有枷锁，一心奔向地狱的……猛兽。
他只是缓缓拿出加密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报告‘壁虎’……‘薪火’……出现了。”
“还有……我们的‘獠牙’……”
“他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