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
龙玥那一声带着无尽悲愤和即将喷发的火山能量的咆哮，在仓库的余音里显得格外凄厉。
要是目光能化剑，周天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人形筛子。
孙教授还在抱着那尊差点被点了“魂”的孩儿枕哆嗦，嘴里反复念叨着“鬼工门畜生”，眼神涣散，显然需要心理干预。
被按在货架上的假李头（内鬼）像条死狗，被两个保安粗暴地拖了出去。
一片混乱狼藉中，周天无辜地眨巴着眼，顶着龙玥要杀人的目光，不怕死地补充道：“龙助理，你看孙教授这状态……
八成是饿的！要不夜宵加个病号饭？”他指了指自己干瘪的肚子，“我这功臣的胃也在抗议了！”
“功臣？！”龙玥的声音高了八度，“那内鬼的裤子不是你故意喊破引他分神的？你那是歪打正着！”
“诶！龙警官您这话有失偏颇啊！”周天立刻不服，“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我那叫心理战！声东击西！
关键是我还提供了重要线索——煮鸡蛋里长针眼儿带死人味儿！这算不算立功表现？给口吃的不过分吧？”
他这番“兵法大家”的诡辩，配合上捂着肚子装可怜的姿势，简直是把龙玥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往上拱了三尺！
就在龙玥拳头捏得嘎巴响，思考是把他直接按地上摩擦还是塞货架底下眼不见心净时，她的警用通讯器响了。
“嘟——嘟——”
不是电话铃声，而是特殊加密频道的震动提醒。
龙玥脸色一凛，强压下怒火，走到角落接起。
周天竖起耳朵想偷听，龙玥一个凌厉的眼刀甩过来，意思很明确：滚远点！
周天耸耸肩，百无聊赖地踱到那个惊魂未定的兽首金樽旁边，伸出手指“当当当”地弹了几下，自言自语：“声音闷了点，纯度不够高啊……唉，这年头，祖宗的东西都掺假，人心不古……”
监控那头，王建国副局长看着屏幕上弹金樽的周天，和角落里脸色铁青的龙玥，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面前放着今晚“老李家盒饭”事件的完整报告，以及……一份刚从更高层解密下来的紧急补充任务函。
“喂？龙玥啊……”
“王局！您说！”龙玥声音急促。
“情况我看到了。
周……呃，林研究员处理得很‘高效’，孙教授那边安抚好。
你立刻把那个内鬼‘李鬼’押回局里重案组！还有，”王建国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你……和周……林研究员，你们俩……现在……立刻……马上去‘楼外楼’吃顿夜宵！
立刻！马上！不准耽搁！”
“啊？？！”龙玥的脑子嗡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去“楼外楼”？全市最贵的老字号杭帮菜馆之一？
跟这个刚把仓库搅得天翻地覆还觊觎她三斤小龙虾的家伙？？
吃夜宵？？？王局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王局！仓库这边收尾工作……”
“工作让小刘他们办！你们俩的任务就是去吃饭！吃顿好的！
发票开‘技术支援误餐费’！”
王建国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是命令！也是后续任务的重要环节！执行！”
“……是！”龙玥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字。
她看着远处还在嫌弃金樽成色的周天，只觉得一股邪火在四肢百骸乱窜。
误餐费？吃死他算了！
半小时后，西湖畔，灯火阑珊。
“楼外楼”临湖的雅座。
雕花窗棂外是夜色中波光粼粼的西湖，画舫轻摇。
环境清雅得不像话。
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一边是周天。
他没再穿那身乞丐装，而是被龙玥强塞了一套从警局证物室（洗过）临时“征用”的运动服（还是有点大），套在身上看着总算像个正常人。
他对着服务生送上的青瓷茶壶茶盏一阵啧啧称奇：“豁！这就是传说中的西湖龙井？杯子比我家脸盆还好看！”
他端起小巧的汝窑青瓷茶盏，看了看里面黄绿的茶汤，一口闷了下去，然后咂咂嘴：“啧，味儿有点淡，没老李家二锅头得劲。”
龙玥坐在他对面，穿着那身没换的便装（带着点仓库的机油和灰尘味儿），脸色比锅底还黑。
她手里攥着那张王局特批的“误餐费”指示单，看着菜单上那些动辄三位数的精致杭帮菜名（如“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焖肉”），觉得每一道菜都像是王局和周天联手挖给她跳的火坑。
尤其当周天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大堆最贵的招牌菜，甚至还问“有没有蒜蓉小龙虾来三斤垫垫底”的时候，龙玥感觉自己握着茶杯的手都在发抖。
“周天……”龙玥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寒气和濒临爆发的火气，“你给我收敛点！真当来吃大户了？”
周天一脸无辜：“龙助理，王局盛情难却！
再说了，我今晚上演仓库惊魂，消耗巨大！能量守恒定律！得补！必须补！”
他热情地给龙玥倒茶（用的是喝汤的勺子），“来来来，龙警官，以茶代酒，辛苦您今晚的擒拿术，利落！漂亮！
跟电视里似的！
龙玥看着勺子里晃晃悠悠洒出来的茶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现在只想把这张桌子掀了，然后把周天扔进西湖里喂鱼！
就在这时。
一阵清脆而优雅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服务生恭敬的引路声中，一个穿着湖蓝色改良式绣花旗袍、身材高挑纤细、气质清冷如月下雪莲的年轻女子，款款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从容而优雅，仿佛踏月而来。
精致的面庞在雅座的暖光下略显苍白，尤其是一双眼眸，清澈明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和疏离。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看似普通、细看却纹理极其细腻温润的白玉素簪。
她走过来时，仿佛自带一股微寒的气场，让这临湖雅座的温度似乎都低了一两度。
周天正用筷子戳着一块刚端上来的“东坡肉”，研究“这玩意儿红烧为啥叫东坡不叫铁拐李”，龙玥正用眼神对他进行凌迟。
这女子的到来，瞬间打破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场。
那女子目光扫过周天（看到他一身不合时宜的运动服和戳肉的筷子），微微蹙了蹙秀眉，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龙玥身上（尤其看到她衣服上可疑的油点和灰尘）时，那丝嫌弃变成了更明显的惊讶和不适应。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一桌价格不菲的杭帮菜和周天那豪放不羁的吃相。
她的目光最终聚焦回周天身上，那清冷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带着一丝困惑和公式化的客气：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请问……这里……是八号雅座吗？
林海涛林先生预约的位置？”
轰！！！
龙玥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全明白了！明白了王局那句“后续任务重要环节”！
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来“楼外楼”！
明白了为什么是现在！
明白了这该死的“相亲局”！！！！
她握着茶杯的手瞬间收紧！咔嚓！薄薄的杯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一个王建国！好一个“技术支援误餐费”！！！
原来“技术”是相看白家大小姐的技术！“支援”是支援这个混蛋去相亲！！！
她堂堂刑侦队长！居然！沦为了！！
相亲陪客兼保姆兼电灯泡？！？！
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前所未有的憋屈感，如同海啸般在她胸腔里炸开！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脸色由黑转红，由红转白，最后定格在一片铁青！
眼神如果能杀人，现在王建国和周天早就被她千刀万剐了！
她死死地盯着周天，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周天！这事跟你没完！完！
与龙玥的火山爆发边缘截然不同。
周天在听到“林海涛林先生”几个字时，眼神微微一闪。
他的目光极其锐利地扫过那女子略显苍白的面容、清冷的双眸，还有她发髻间那支看似朴素实则非凡的白玉簪（羊脂玉籽料！大开门！），最后不着痕迹地在她纤细手腕上那块低调内敛的铂金百达翡丽上停留了零点一秒。
他脸上立刻堆起了灿烂到晃眼的笑容，一秒钟进入“林海涛研究员”模式，放下筷子，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整了整大了几号的运动服领口（更滑稽了），站起身，微微欠身，姿态优雅（自认为）：
“正是鄙人！您就是白露薇白小姐吧？
百闻不如一见！
果然……嗯……”
他憋了一下，似乎想拽个文绉绉的词儿，最后放弃治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果然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
跟这西湖一样好看！来来来，快请坐！”他热情地拉开旁边空着的椅子。
白露薇（白家大小姐）看着周天那灿烂的笑容（还有那身极其扎眼的廉价运动服），感受着他扑面而来的那股过度热情的……“市井豪气”？
她精致得如同白瓷的面庞上，那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似乎凝固了一下，秀气的眉头微不可查地又蹙紧了一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嗯？
白露薇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一阵奇怪的寒意？
她不动声色地在周天热情拉开的椅子上坐下，距离周天约半臂之遥。
那股似有若无的阴冷感似乎又淡了些？是错觉吗？
湖边的夜风？她拢了拢并不单薄的旗袍衣襟。
林先生过誉了。
叫我露薇就好。
白露薇的声音依旧清冷，带着大家闺秀的疏离感，“这位是……？”
她看向还处在“气炸了”状态、脸色铁青、紧握茶杯仿佛要当凶器、眼神冰寒刺骨的龙玥。
“哦！她呀！”周天无比自然、极其熟稔地一指龙玥，“我助理！姓龙！小龙啊！
快，给白小姐倒茶！用正经茶杯！”
他一副吩咐秘书的口吻，还特意强调“正经茶杯”。
“……”龙玥只觉得脑门热血上涌！
她强忍着把茶杯连茶带水全泼到周天脸上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冻死人的字：“白……小……姐……好！”
这招呼打的，更像是在念死刑判决书。
周天仿佛没看见龙玥快爆炸的状态，殷勤地把那碟刚上来的、摆盘精美的“龙井虾仁”推到白露薇面前，热情洋溢地介绍：
“露薇小姐，来来来，尝尝这个！‘龙井虾仁’！
贼有名！茶叶炒虾仁！你说这创意绝不绝？
我老家那边，茶叶都是泡的，顶多煮个茶叶蛋！
这儿直接下锅炒菜了！您尝尝看味道咋样？
是不是有种绿茶月饼的感觉？”
绿茶月饼……
白露薇看着眼前翠绿的龙井茶叶嫩芽配着晶莹的虾仁，再看看对面周天那充满期待（且毫无文化气息）的脸，还有旁边那位似乎随时要暴起杀人的“助理小龙”……
她拿着银筷子的手，第一次感到无从下箸。
西湖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入雅座，却吹不散这里凝结到了冰点又濒临爆炸点的诡异氛围。
周天像是浑然不觉，夹起一块虾仁，正要塞进自己嘴里。
龙玥紧握的茶杯终于忍不住，“咚”地一声重重顿在桌子上！
“砰！”
清脆的声音惊得白露薇指尖一颤。
龙玥冰冷刺骨、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林、总！局座、刚发、紧急、微信！让你看、手、机！”
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着周天。
周天一脸“别耽误我吃菜”的不耐烦，慢吞吞掏出他那块屏幕碎得跟蛛网一样的廉价智能机，划拉了半天，才点开一个空白头像（备注：债主）发来的、只有两个字的短信：
【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