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磨人,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连正常的市集都不敢开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士绅们日日聚集议事,却始终想不出蛮兵的意图,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既不敢贸然出城探查,也不敢放松警惕,只能被动坚守,任由焦虑与恐惧在城中蔓延。
另一边,阎应元与冯厚敦见船家执意不肯前行,也不再勉强,只得收拾好行装下船,沿着江堤徒步向江阴县城走去。
蔡泾坝到江阴县城南门本就不算太远,二人皆是习武之人,脚步轻快,一路疾行,顾不得歇息。
夕阳渐渐西斜,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近黄昏时,远远地,终于望见了江阴县城南门的城楼轮廓,虽然隐约能看到城楼有些残破,却依旧让连日忧心的二人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
他们终于要到江阴了,只是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那座熟悉的城池,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正深陷绝境,等待着他们的救赎。
心底裹着几分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绪,阎应元与冯厚敦终于抵达江阴城南下,却在南门外不由自主地踟蹰起来——
眼前的南门,竟死死闭着,两扇厚重的木门紧紧合拢,门环上的铜锈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这景象让二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太熟悉江阴了,这座靠着商贸立足的县城,本就是四方客商云集之地,常年车水马龙、昼夜不息,从来没有宵禁的说法,更不必说大白天就关闭城门。
记忆中,唯有前些年海寇顾三麻子来犯时,县城才短暂关过城门,可即便如此,门楼上也会有衙役持矛值守,警惕地盯着城外动静。
可如今,紧闭的城门上方,空荡荡的城楼残破不堪,连半个衙役的身影都没有,只有几缕烟尘在风里飘荡,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冷清。
二人走到城门下,伸手叩了叩厚重的木门,“咚咚”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始终无人应答。
他们不敢高声喊话——
身为前刑房吏员,常年处理地方乱局,直觉告诉他们,城内定然发生了大事。
要么是全城搜捕穷凶极恶的盗贼,故而闭城严查;
要么是城内遭遇了大规模匪乱,衙门自顾不暇,才紧闭城门隔绝内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合理的解释。
可无论是哪种情况,贸然高声呼喊,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万般无奈之下,二人只能退到南门外的官道旁,眼睁睁看着紧闭的城门,束手无策。
他们中午只在渡船上匆匆吃了几口干粮,喝了半壶凉水,原以为傍晚时分定然能进入江阴城中,寻家酒馆好好吃顿热饭,再拜访旧友,谁知竟被挡在了城门之外,连城内的人都无法联系上。
随着暮色渐浓,腹内的饥饿感愈发强烈,阵阵空虚感往上翻涌,四肢也因连日赶路、徒步疾行而泛起酸痛。
阎应元靠在路边的老槐树上,眉头紧锁,望着城门沉默不语;
冯厚敦则来回踱着步,脸上满是焦躁与疑惑。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满脸苦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昔日在江阴为吏时,他们皆是能号令乡兵、平定匪乱的主心骨,如今却成了被挡在城门外的异乡客,饥肠辘辘,茫然无措。
晚风拂过,带来城内隐约的草木气息,却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阎应元鼻翼微动,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
江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周遭越来越安静,只有远处长江的水声隐约传来。
二人别无他法,只能在老槐树下将就露宿,好在此时已是六月中旬,天气燥热,即便夜里有风,也不至于被夜凉冻着。
只是身为曾在这座县城执掌过刑名、护过一方安宁的吏员,如今却只能在城外露宿,眼睁睁看着城门紧闭,连城内的变故都无从知晓,这份落差与憋屈,比饥饿与疲惫更令人难熬。
冯厚敦在老槐树下原地踱步许久,眉头拧成一团,忽然眼神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连忙俯身解开随身的青布包袱,在里面翻找起来。
不多时,他掏出一枚巴掌大的铁质令牌,令牌边缘磨得光滑,正面刻着“江阴巡检司”的模糊字样——
这是他当年在江阴任副巡检时的任职信物,虽非官印那般郑重,却是出入县衙、联络同僚的凭证。
他们二人皆是从九品的吏员,算不上入品官身,自然没有朝廷颁发的印信,赴任文书也由吏部直接递送至目的地衙门,随身并未携带。
往日里到了地方,只需掏出这枚铁质令牌,县衙县丞处皆有存档文书,载明其任职衙门与职司,一看便知身份,自然能顺利见到主事官员。
阎应元见冯厚敦掏出令牌,紧绷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也弯腰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铁质令牌——
这事说起来,还是当年他在江阴任典史、应对海寇顾三麻子时,亲自想出的联络办法。
彼时海盗出没不定,夜里袭扰时不便高声呼喊,他便约定,以随身佩刀碰撞出“三短一长”的声响作为暗号,听到暗号的乡兵与衙役便即刻起身,合围围剿盗匪。当年参与过护城御寇的衙役、乡兵头领,全都知晓这个暗号。
如今二人随身虽未携带佩刀,可这任职令牌亦是铁质,两块令牌相互碰撞,照样能发出清脆的声响,足以传递信号。
阎应元捏着令牌,轻轻敲击了一下冯厚敦的令牌,“当”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们不知道的是,城门内侧的值班房里,并非空无一人。
陈明遇早已料到,蛮兵可能从任何方向突袭,四门皆是防线,即便南门未曾遭到炮击,也不敢有半分松懈,特意安排了四名衙役驻守在值班房内,并非为了开关城门,纯粹是起警戒作用,一旦发现城外有异动,便即刻通报城内主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