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快应队战士就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野炊现场:
冒着余温的火塘被厚厚的积雪掩埋,避免火星引燃针叶林;
散落的兽骨、食物残渣被扫进雪坑,连一滴肉汤都没留下;
连那些倒下的猎犬尸体也被处理妥当——
皮毛被剥下来晾晒,肉则切成大块,分门别类装进了雪橇战车的食物储藏车厢,车厢里的冰碴能让肉保持新鲜。
其实收拾时,战士们也想过把猎犬尸体还给察克图,可转念一想就放弃了——
这些猎犬明显是图特亚人的伙伴,让他们吃自家伙伴的肉实在不妥;
要是挖坑埋了,又觉得太浪费——
在冰原上赶路,食物本就紧张,浪费肉食就是件可耻的事。
倒不如自己收下,正好给两万多人的队伍补充些肉食,也算是物尽其用。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快应队战士们冻得发红的耳尖还没从方才的尴尬里缓过来。
方才指着图特亚人兽皮裙下摆缀着的狼尾笑“跟狗尾巴似的”时,察克图突然攥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腕,粗糙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猎刀的厚茧,另一只手急促地在雪地上画着:
先画四条腿的狗,再画举着长矛的人,最后把两者远远分开,指着眼眶用力摇头。
直到有战士笨拙地比出“抱歉”的手势,察克图才松开手,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还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仿佛在说“没关系”。
他裹着的熊皮大衣沾着雪粒,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手指向南方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瞳里映着远处连绵的雪山,亮得像燃着的篝火。
偶尔有猎犬蹭到他腿边,他会弯腰摸一把狗耳朵,那温柔的模样,和战士们初见时“茹毛饮血”的想象截然不同——
有只雪橇犬叼着啃剩的骨头跑过,察克图还特意把骨头捡起来,掰成小块分给旁边几只幼犬,活像在给自家孩子分吃食。
“走!”
队长率先跳上雪橇战车,金属踏板在雪地上踩出闷响。
他手按在平射炮的炮管上,冰凉的触感让人心安,眼角余光扫过炮口对准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
旁边的战士们跟着翻身上车,有人从背包里摸出块冻硬的肉干,扔给凑过来的猎犬,看着狗叼着肉干蹦跳着跑远,忍不住跟身边人嘀咕:
“陛下说的‘狗国’倒真没掺水,你看那雪坡上,黑的黄的白的,跑起来跟撒了把豆子似的,比咱们营地的猎物还多!”
话音刚落,又有只半大的雪橇犬叼着根树枝凑到战车边,尾巴摇得像拨浪鼓,战士笑着把树枝扔出去,看着狗追着树枝冲进雪雾里,方才的紧张早被这鲜活的热闹冲散了大半。
寒风裹着碎雪在雪地上打旋,察克图踩着踩着雪橇前头引路,木质雪橇板碾过冻硬的雪壳,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没走两刻钟,远处雪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一片深色轮廓,起初像是散落的土丘,走近了才看清,竟是一个个嵌在冻土里的半穴居屋——
洞口边缘的冻土被风蚀得坑坑洼洼,几根碗口粗的桦树枝横搭在顶上,铺着层层叠叠的兽皮,有几张旧兽皮已经磨得露出毛根,风一吹就哗啦作响,像随时要被卷走似的。
打头的前锋战士李明远下意识皱紧眉头,抬手把防寒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凑到身边的战友耳边压低声音: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你看那洞口,比咱们战车上的辅助轮高不了多少,进去还得猫着腰,跟我去年在长白山见着的雪獾洞差不离。”
旁边的王二柱也跟着点头,手指戳了戳洞口旁结着冰碴的兽皮,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咱们大明乡下的茅房都比这规整,至少有个像样的屋顶,哪像这样往地下掏个窟窿就住?”
说话间,有个图特亚小孩从某个洞口探出头来,裹着件过大的狐狸皮袄,小脸冻得通红,手里攥着根啃剩的兽骨,见了快应队的战士,又飞快缩了回去,只留双乌溜溜的眼睛在洞口偷偷打量。
李明远瞥见洞里的景象,黑黢黢的洞口里隐约能看见堆着的干草,连点光亮都透不进去,他忍不住想起家乡青州的街巷——
青石板路铺得平平整整,两旁的屋子都是青砖黛瓦,连寻常百姓家的小院都有雕花的木窗,到了晚上,窗纸里会透出暖黄的灯光。
“之前在辽东打建州,他们的木屋里还有火塘和炕呢,”
王二柱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就算是一路而来的城堡,好歹也是砖石垒的,能挡得住风雪。
你再看这个,风要是从洞口灌进去,夜里不得冻成冰棍?”
正说着,一阵狂风卷过,其中一个洞口的兽皮被掀起来一角,露出里面蜷缩着的几只猎犬,它们挤在干草堆上,倒比洞里的人更显暖和。
李明远下意识往远处望了望,仿佛能看见大明府城里纵横的街巷、辽东寨堡的木楼,再回头看看眼前的半穴居屋,心里忍不住冒出个念头:
这般住在地下、与猎犬为邻的部族,真能算得是“人”吗?
快应队的战士们围在营地边缘打量,目光落在图特亚人身上时,忍不住暗自对比——
他们大多有着深褐色的皮肤,不像石堡人(哥萨克人)那样白得晃眼,眉眼轮廓带着草原部族常见的深邃,倒和曾交手过的鞑靼人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鞑靼骑兵身上那种常年骑马奔袭的悍劲,连走路都带着几分轻悄,像是怕惊动了山林里的猎物。
身形也比鞑靼人单薄些,肩膀没那么宽厚,手臂却显得结实,想来是常年狩猎练出的力气,倒有几分女真人在山林里谋生的灵巧劲儿。
“赛音!”
有战士试着用鞑靼语喊了声“好”,还比了个友好的手势,可对面的图特亚人只是眨了眨眼,脸上满是茫然;
另一个战士又用女真语问“博洛霍通?”(吃饭了吗?),对方依旧摇头,嘴里蹦出几个短促的音节,硬邦邦的像冰粒撞在石头上,没有一个能和战士们熟悉的语言对上。
王二柱挠了挠头,跟身边人笑道:
“这语言真是邪门,跟咱们见过的所有部族都不一样,看来只能指望那什么神族石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