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建踏入养心殿时，夕阳的余晖已然透着几分暮气，申时末的光影悄然在殿内拉长。
遥想未时初，他兴致勃勃地奔赴皇庄，满心期待着观摩鲁有林操办的组炮演习。
彼时的他，步伐轻快，眼神中满是新奇与兴奋，仿若即将开启一场盛大的视觉盛宴。
哪曾想，这一来一回，时间竟如白驹过隙，悄然溜走两个时辰。
待回至养心殿，他才后知后觉地愣在原地，满心疑惑：
皇庄明明近在咫尺，那演习虽说精彩，可也没持续太久啊，怎的就耗费这般长时间？
思来想去，朱有建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是心情太过愉悦，沉浸其中，以至于全然未觉时光飞逝。
待到晚膳时分，宫中烛火摇曳，朱有建难得地逸兴遄飞，命人取来些许御酒。
他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心中暗自思量：
也不知这年头有没有后世那般浓烈的高度酒？
不过，这宫中的御酒向来度数不高，入口绵柔，恰似这宫廷生活，温润而平和，于他而言倒是恰到好处。
朱有建浅酌一口，酒水入喉，泛起丝丝暖意，他本就没几分酒量，平日里饮酒不过是蜻蜓点水。
可今儿个不同，纯粹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只想借着这微醺的酒意，让满心的畅快再多延续几分。
用过晚膳，朱有建并未像往常那般出养心殿去御花园之类的地儿溜达，只是慵懒地起身，踱步至养心殿的庭院之中。
他负手而立，缓缓迈着步子，时而驻足凝望夜空繁星，时而低头若有所思，似在回味白日里的趣事，又似在梳理朝堂诸事的头绪。
王承恩与王德化仿若两尊护法，一左一右，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身姿笔挺，神色间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俩心里门儿清，平日里主子为国事操劳，眉头紧锁是常有的事儿，难得今日这般好心情，恰似春日暖阳驱散阴霾，他们自然也跟着满心舒畅，走路都觉着脚下生风。
说来倒也有趣，近些时日，后金那虎视眈眈的态势，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众人的心口。
为了周全防范后金可能进犯的各个关隘，朱有建可谓是煞费苦心，每日都将自己埋在那令人眼晕的地图里头。
他时而眉头紧皱，拿着放大镜在地图上细细端详山川地势；
时而拿着墨笔，圈圈点点，标记着兵力部署之处。
长时间的钻研下来，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脑袋也昏昏沉沉，仿若被一团云雾笼罩。
好不容易，才将诸事安排停当，大手一挥，把方正化派去了张家口严防死守。
照理说，这一步棋落下，局势该明朗些了，李自成那一路人马，理应见机行事，离开宣府，打道回陕西了吧？
朱有建一边走着，一边暗自腹诽：
曹化淳这家伙也真是的，到现在都不来个准信儿，这不是让人心里干着急嘛！
夜幕沉沉，养心殿庭院中静谧的氛围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只见一名身着内卫服饰的侍卫匆匆赶来，脚步急切又不失沉稳，衣袂随风轻轻摆动。
王德化眼角余光瞥见，刚要习惯性地抬手挥退，示意有事去别处禀报，以免扰了主子散步的兴致。
未等他动作，朱有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微微侧身，目光扫向那内卫，声线沉稳却透着几分威严：
“何事，说来！”
那内卫听闻圣谕，不敢有丝毫耽搁，疾行几步至庭院中央，“扑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地，身姿挺拔如松，右手握拳，干净利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
“回禀圣上，曹督主、高统领，请求觐见您！”
言罢，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低垂着头，静静等候朱有建的指示。
说来这事儿还有些讲究，此前朱有建曾有明令，养心殿乃休憩之所，平日里不轻易接见臣属，一应朝会、召见皆在乾清宫举行，这规矩在宫里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此刻，朱有建听闻二人求见，微微皱眉，心中满是疑惑。
他暗自思忖：
这曹化淳不是应该在宣府盯着战事吗，怎么突然折返回来了？
莫不是李自成那一路已经有所动静，难不成是已经撤离宣府，打道回府了？
若是这般，可当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般想着，朱有建原本凝重的神色瞬间舒缓开来，轻轻摆了摆手，朗声道：
“叫他们进来吧！”
声音在庭院上空回荡，打破了片刻的寂静，也预示着一场关乎朝堂局势的对话即将开启。
那内卫得了旨意，利落起身，脚下生风般匆匆向外奔去。
不多时，曹化淳与高起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庭院入口处。
二人皆是一路小跑而来，脚下的小碎步急促又轻盈，衣摆随之翻飞，像是生怕耽搁了片刻，惹得主子不悦。
一进庭院，瞧见正站在院中的朱有建，二人忙不迭地止住脚步，整了整衣衫，紧接着拜倒在地。
曹化淳率先开腔，声音尖细却饱含敬畏：
“老奴曹化淳拜见主子！”
高起潜也赶忙跟上，语调稍显低沉：“臣高起潜拜见圣上！”
二人伏地的身姿低伏且恭敬，额头几乎触及地面。
朱有建微微抬手，轻声道：
“平身吧。”
二人这才缓缓起身，借着殿内透出的朦胧灯光，朱有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高起潜。
这一打眼，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这高起潜的身形样貌、举手投足，竟与方正化有几分相似之处，尤其是走路时那股子精气神，活脱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朱有建抬脚迈步，率先朝养心殿内走去，头前带路，步履沉稳。
曹化淳、高起潜，以及王承恩、王德化四名大太监，如同众星捧月般紧紧跟在其后。
待走进养心殿，朱有建目光轻移，不着痕迹地给了王承恩一个眼神。
王承恩心领神会，当即轻声吩咐小太监搬来两张精致的雕花椅子，摆在殿中恰当位置，示意曹化淳和高起潜就座。
二人见状，先是一愣，眼中满是受宠若惊之色。
犹豫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挨着椅子边缘坐下，半个屁股悬在空中，那姿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仿佛椅子上布满了尖刺，生怕坐得实了会冒犯天颜。
紧接着，两名身着淡雅宫装的宫女莲步轻移，手捧热气腾腾的香茗，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将茶分别奉至二人手中。
曹化淳与高起潜慌忙伸手接过，可双手刚碰到茶碗，却又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僵在原地，眼神中满是无措，全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是该趁热品上一口，以谢圣恩？
还是先搁下茶碗，静候主子开口？
一时之间，二人局促得如同初次进宫的乡下孩童。
朱有建见二人那副拘谨模样，不禁展颜一笑，声音温和仿若春日暖阳：
“莫急，喝口热茶，缓缓再说！”
言罢，他微微侧身，看向王德化，目光关切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
“德化，你这就差人去御膳房备膳，想来二位爱卿一路奔波，尚未用膳。
另外，仔细统计一下跟着他们回来的随从人员，务必让所有人都吃上热乎饭菜，多上些肉食，无需给朕省！
此间不同过往之际，如今不禁吃食，可不能饿着大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