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是藏在老洋房里的独立设计工作室。
铁门锈迹斑驳,爬山虎沿着红砖墙蜿蜒,像岁月亲手绘制的纹理。
白恩月抬头,看见门楣上悬着一块铜制铭牌——「Atelier Lune」,字迹被风雨磨得发亮,却仍透出几分倔强的优雅。
白恩月略显诧异:“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鹿鸣川回首一笑,“朋友介绍的。”
说着,他伸手按下门铃,指节在金属按钮上停留两秒。
门铃响过三声,里头才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墨绿色围裙的店主拉开门,栗色卷发被一支铅笔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带着织物与熨斗交织的暖香。
她眼角先弯,再开口,声音像掺了蜜的乌龙:“鹿先生?这位就是鹿太太吧?”
“太太”两个字被刻意拖长,像把小小的钩子,抛向白恩月的耳膜。
她侧头去看身旁的男人,鹿鸣川耳尖微红,却故作镇定地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仿佛要把那点局促咳散在秋风里。
店主看破不说破,只侧身让出通道,裙摆随着步伐荡起一点涟漪,像邀请他们踏进另一个时空。
工作室里只亮一盏轨道灯,光束被调得极窄,像夜色里唯一的高光,精准地钉在中央的人台上。
墨蓝色长裙安静垂落,领口是不对称的褶皱,一层层叠出被夜风揉皱的浪;腰线收得极高,像有人用指尖掐住了一捧月色,再顺势向下劈开一道极深的衩。
衩口边缘缀着极细的银线,行走时才会若隐若现,像把锋芒藏进温柔里,只等一个转身,便露出一点冷冽的刀光。
“鹿先生两周前,就让我替太太设计了一套礼服。”
白恩月屏住呼吸,伸手触碰面料——真丝混纺,里层掺了0.5%的银纤维,指尖传来冰凉而细腻的触感,像摸到一捧被月光浸过的水,又似触到某种尚未命名的宿命。
她指腹顺着褶皱游走,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道弯曲的弧度都经过精密计算,像一行行被折叠的代码,等待被体温激活。
“试试?”
鹿鸣川站在三步外,声音低下来,仍旧带着独有的宠爱。
他背对光源,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边,像旧电影里的剪影。
白恩月抬眼,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副一本正经的表皮下,藏着比她更紧张的期待。
试衣间是半开放式的老戏台,帘子用深墨蓝的天鹅绒裁成,边缘坠着极小的银珠,拉合时发出细碎的碰撞,像雨滴落在金属屋顶。
帘子拉上的瞬间,世界缩小成一面老旧的铜镜,镜面略带氧化,映出的人影被柔化,却也因此更真实。
白恩月脱下风衣,只留一件裸色真丝衬裙,皮肤在昏暗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
拉链从后腰滑上去,齿扣咬合的“嚓嚓”声像有人替她合上最后一段旧日篇章——那些通宵的调试、那些无人知晓的崩溃、那些独自吞咽的委屈,被一寸寸封存进墨蓝的深海。
镜子里的人被深蓝包裹,肤色衬得近乎透明,锁骨下方那颗钻石项链仍在,与礼服的冷光相互呼应,像把星子缝进了夜里。
她侧身,衩口随动作自然分开,小腿线条一路延伸到脚踝,笔直而锋利。
铜镜边缘的氧化斑纹恰好落在她眼角,像一滴未落的泪,却更像一枚隐秘的勋章。
帘外传来极轻的咳嗽,两声,带着克制的催促。
白恩月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
鹿鸣川仍站在三步外,却换了姿势:背对光源,肩背绷得笔直。
听见脚步声回头,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目光先落在她脸上,再顺着颈线滑到腰窝,最后停在那道若隐若现的银线上。
他没有夸“好看”,也没有说“惊艳”,只上前半步,伸手替她理了理耳侧碎发,指尖顺着颈线滑到后背,确认每一道褶皱都服帖,才低声道:“它独属于你。”
白恩月抬头,看见他眼底映着墨蓝,也映着一点小小的、被压抑的火花。
......
墨蓝礼服被仔细装进硬质帆布袋,袋口用白丝带束紧,像封存一片深蓝。
两人并肩走出「Atelier Lune」,秋阳已高,落叶被风卷着在石板路上打旋。
鹿鸣川一手提着礼袋,另一手插在大衣口袋,指节勾着车钥匙,金属与金属轻碰,叮当作响。
“鞋子订在哪家?”白恩月问。
“Jimmy choo。”男人侧头看她。
“很期待。”她笑,眼尾还留着试衣间里未褪的潮红。
专柜嵌在一栋百年洋楼的底层,黑钢框玻璃门,门头只一枚极简的烫金Logo。
推门进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皮革与雪松味。
柜姐眼尖,认出鹿鸣川,弯腰便道:“鹿先生,鞋已备好,请到VIp室。”
话音未落,玻璃门再次开合——高跟鞋敲出急促的节拍,像一串不请自来的鼓点。
“鸣川?真巧。”
沈时安的声音先一步抵达,冷白灯光下,她一身雾蓝套装,领口别着那枚熟悉的淡蓝领针。
挽着她手臂的是徐梦兰,母女俩手里各拎着三四只品牌纸袋,LoGo交错,像一面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鹿鸣川脚步微顿,掌心下意识覆在白恩月后腰,温度透过大衣渗进去,带着无声的安抚。
“时安,徐阿姨。”他点头,声线平稳,目光却落在对方手里最新款男士皮鞋——鹿忠显的尺码,他一眼认出。
徐梦兰笑得温婉:“今晚忠显生日,我跟时安出来挑几样小礼物,没想到碰见你们。”
她视线滑向白恩月,落在那只墨蓝礼袋上,眸光微闪,“白小姐也选鞋?这家男款更出名,女款倒是……”
尾音拖得轻飘,像一片软刃。
白恩月抬眼,唇角弯出礼貌的弧度:“女款也经典,鸣川订的是限量缎面,配礼服。”
说着,她侧头看柜姐,“可以取了吗?”
柜姐忙应声,转身去库房。
沈时安却没让路。
她往前半步,鞋跟敲出清脆一声,目光钉在鹿鸣川脸上:“鸣川——”
“伯父最近睡眠不好,我挑了香薰,你帮我把关?”
一句“伯父”叫得亲昵,却足够让空气瞬间凝滞。
徐梦兰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补刀:“鸣川懂忠显的喜好。”
鹿鸣川神色未变,只淡淡道:“父亲的喜好,母亲最清楚,我不了解。”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划过玻璃,冷而脆。
沈时安面色一白,指节在纸袋提手上收紧,泛出青白。
柜姐适时推着丝绒鞋盒回来,打破僵局:“鹿太太,您的鞋。”
盒盖开启——银灰缎面,鞋头缀极细的一圈水晶,像把星屑缝进夜色。
白恩月弯腰试穿,背脊弯出优雅弧度,裙摆随动作滑落一寸,露出细白脚踝。
鹿鸣川蹲下身,掌心托住她足跟,指腹轻按,确认尺寸合宜,才抬头:“舒服吗?”
“刚刚好。”
她笑,眸里映着他,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