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一声洪亮的招呼,把夜风都惊得打了个旋。
白恩月循声回头,小区路灯下站着个穿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袋口探出一把青翠的芦笋——正是车祸那晚送她回家的网约车司机。
“姑娘,咱们真有缘!”
司机咧嘴一笑,眼角挤出几道熟悉的褶子,“那天你额角贴着纱布,今天可算见着你全须全尾了,叔叔心里这块石头落地喽!”
白恩月连忙颔首:“师傅,好巧。那天多亏你,实在感谢。”
“谢啥,人没事就行!”
司机摆摆手,热情得像个邻家大伯,“我就住前面那栋,上楼吃顿便饭?我现炒两菜,耽误不了几分钟!”
他扬了扬购物袋,芦笋跟着晃悠,像替主人一同邀请。
白恩月却下意识后退半步,礼貌地弯了弯眼角:“真不好意思,我们刚吃过。”
司机这才留意到她身旁的严敏,连忙点头致意:“哦哦,有客人,那叔叔不打扰了!”
“下次有机会过来玩吧,今天我女儿生病,等她病好了应该会和你们有共同话题。”
寒暄几句,他摆摆手,笑呵呵地往单元门走。
背影被声控灯拉得忽长忽短,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风重新安静下来,严敏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熟人?”
白恩月望着那个司机大叔消失的方向,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弯浅影,语气轻得像飘落的梧桐叶:“之前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
她顿了顿,目光滑向方才林初家的那扇窗——灯还亮着,隐约可见一个瘦削剪影在厨房晃动。
白恩月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声音低得近乎自语:“……应该是林初的爸爸。”
严敏指尖一顿,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像把散落的线索倏地串成线。
她没急着追问,只抬眼看了看四楼那盏暖黄灯泡,眉心微蹙,似在重新评估那扇门后的情况。
“那也算是缘分了......”
白恩月把外套拢紧,转身往外走,声音散在风里:“走吧,不早了,一起随便吃点吧?”
“好。”
两人并肩往小区外去,身后感应灯一盏盏熄灭,像替这场偶遇拉上幕布。
走出铁艺大门时,白恩月回头望了一眼——四楼的灯依旧亮着,而方才司机提的那把芦笋,不知会不会出现在林初的餐桌上。
她垂下眼,掌心被护身符硌得微疼,心里却产生一个念头——
下一次见面,或许就不再是偶遇了。
......
十字路口夜风卷着梧桐叶打旋。
白恩月和严敏出了老小区,谁也没提开车,就顺着人行道走。
拐过第二个路口,一股带着牛骨辛辣的蒸汽扑面而来——“老赵牛肉面”五个红漆字在灯箱上晃眼,门口支着两口大铁锅,汤滚得正旺。
“就这儿吧。”严敏先开口。
白恩月“嗯”了一声,推门进去。
狭小店面只有六张桌,却干净得踏实。
“两碗招牌,一份宽面一份细面,都要香菜。”白恩月冲窗口喊。
老板是个秃顶的中年人,毛巾往肩上一搭,笑声洪亮:“好嘞!宽汤细面,马上好!”
“要喝点什么吗?”
严敏却摇了摇头。
两人相对坐下,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大约七八分钟的功夫,面端上来,红油清亮,牛肉片薄得透光。
白恩月先喝了一口汤,眼睛倏地弯成月牙,“老板,这汤熬了八小时吧?牛骨烤过,香!”
老板被夸得咧嘴直笑,手里大勺一挥:“姑娘识货!以后多带朋友来,给你们加量!”
热气氤氲里,严敏却没动筷子。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薄刃,忽然单刀直入:“你其实已经知道内鬼是谁了,对吧?”
严敏没有提林初的名字,一方面是不忍心,一方面是因为怕周围有林初的熟人。
白恩月夹面的手停在半空。
汤汁顺着筷子滴回碗里,溅起一小朵油花。
她没抬眼,只轻轻把牛肉片拨到一边,声音低得几乎混进汤汽:“嗯,知道。”
三个字简短,却拉扯着白恩月的心。
严敏眯了眯眼,像是早猜到答案,却还是轻吸一口气。
她低头喝了口汤,辣意直冲鼻腔,逼得她嗓音发哑:“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恩月放下筷子,“就在你前不久。”
严敏皱着眉头追问:“为什么?”
老板在远处招呼新客,铁勺敲锅沿,“当”一声脆响。
白恩月没答,只一直手握着手机挂件,抬眼望向窗外。
她没办法说出整个过程,她想要让林初能在严敏心中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即使在严敏看来林初已没了体面。
路灯下,行人匆匆,像一条条游过诱饵却未咬钩的影子。
见白恩月不想回答,严敏也没再追问。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她——”
“那你为什么不检举她?”
白恩月目光收回来,落在严敏脸上,眸色沉静得像深井,“你不也没有吗?”
严敏苦笑一声,装出一副决绝的模样,“我是因为没有证据,我有证据的话,一定会......”
白恩月眸子暗淡几分,她一眼就看穿严敏的伪装——
如果她想要举报林初,她早就这样做了。
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她念及这份友情。
顿了顿,白恩月用着相同的语气说道:“我之所以没有举报,是我认为这件事不单单只是她一个人......我要将她背后的利益集团连根拔起。”
严敏沉默半秒,忽然端起碗,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
辣得她眼眶发红,却咧嘴苦笑:“面真香。下次再来吧。”
她抽了张纸擦嘴,声音低而笃定,“但是我们决不能让我们的心血被窃取!”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白恩月点头,把最后一片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像在咀嚼一段即将落幕的旧情。
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她的眼眶也红了——但并不是因为辣椒的缘故。
她起身付钱,老板笑着挥手:“下次多来啊!”
“一定。”
她弯了弯眼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推门而出,夜风卷走面香,也卷走最后一丝迟疑。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背影被路灯拉得细长,像两根绷到极致的弦——
只等某个时刻,弦就会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