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抱着锦盒靠在舱壁上，指腹无意识地蹭着盒盖边缘——那是长老们用砂纸磨了三天的弧度，不扎手，像摸着老家门槛上被踩光的木头。舱顶的星灯晃了晃，玻璃罩里那半片千年莲树叶，影子正好落在锦盒刻的“连接之誓”上，金纹和叶影叠在一起，倒像棵迷你的小树苗。
“又紧张了？”阿川端着杯热莲茶走过来，杯沿还沾着点莲须。他把杯子塞给启明，自己蹲在初心旁边，伸手就去揪它尾巴上沾的泥——这小兽三天前在本源池边疯跑，尾巴扫进池泥里，到现在还藏着点黑渣子。初心“嗷”一声躲，尾巴却下意识地绕到锦盒边，毛梢轻轻搭在盒缝上，像怕里面的东西冷。
启明喝了口茶，烫得舌尖发麻，却也松了点劲：“你说这莲子，要是到了光纹文明那边，他们会不会嫌它长得怪？”他想起采摘那天，十七位长老围着莲树念经，声音嗡嗡的，本源池的光纹一圈圈裹上来，把最顶上那颗莲子染得发亮。大长老摘它的时候，手都在抖，说这是孤星人攒了五百年的盼头，“就怕送过去，人家不稀罕。”
“你小时候还嫌隔壁阿婆送的莲糕甜呢，后来不也抢着吃？”阿川笑着把初心尾巴上的泥渣子捏下来，“差异哪是拦路的，是搭桥的。你看初心，昨天还跟星舰上的机械鸟打架，今天不也凑一起啄米粒？”
话音刚落，锦盒里突然“咔”一声，轻得像雪落在叶子上。初心猛地竖起耳朵，尾巴“唰”地绷直，凑到盒缝前呼哧呼哧地扇风，鼻尖都快贴上去了。启明刚要开盖，阿川突然按住他的手：“别慌，让它自己来——这莲子跟娃似的，得顺着性子。”
舱里的星灯突然暗了些，锦盒的锁扣“啪嗒”弹开，一颗莲子滚了出来。壳上的“连接之誓”正发着暖光，顶端裂了道细纹，嫩绿的芽尖顶着点白霜，慢悠悠地把壳顶开，像刚睡醒的娃娃伸懒腰。
初心“汪呜”一声扑过去，尾巴绕着莲子缠了三圈，毛茸茸的身子把莲子护得严严实实。启明这才看清，芽尖上缠着丝金纹，和上次光纹文明使者袖口沾的一模一样，只是更软些，像刚抽的蚕丝。
“你看它这芽，竟带着光纹的样子。”启明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着那芽，“要是到了情绪文明的地界，会不会又变颜色？”
阿川拉着他凑到舷窗边，万域星线里的光带正缠来缠去——光纹文明的直线光带，情绪文明的波浪光带，撞在一起没炸开，反倒拧出了新的纹路，像他小时候在莲塘里见过的并蒂莲。“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抢莲塘，后来还不是一起摘莲子、烤红薯？冲突就是没长开的连接，跟这芽一样，没伸展开时，谁知道它能牵起多少家？”
正说着，舱内的警报灯闪了闪，不是危险信号，是能量不对劲。那芽尖竟开始疯长，茎秆上冒出三片叶子，最边上那片泛着彩虹色，风一吹就晃出粉紫的光，像情绪文明小孩脸上的腮红。更奇的是茎秆上，飘着细碎的画面：记忆文明的老人在刻石碑，共识文明的人手拉手围成圈，连老人咳嗽的样子、小孩笑时的虎牙都看得清。
初心突然低低呜咽了一声，尾巴又缠紧了些，把芽护得更牢。启明伸手想碰，初心用尾巴尖扫他的手，像是在说“别碰，会伤着”。阿川摸了摸初心的头，指腹蹭到它耳朵后的软毛：“它这是在护着芽呢，你看这尾巴缠的结，跟长老们念经时手结的‘初心结’一个样。”
终端屏幕上的数字跳得快，破壳时间17时23分，生长速度每小时17厘米。阿川盯着能量曲线笑了：“你看，初心尾巴的能量频率，跟本源晶的17hz正好对上，这芽的抗风险指数，都涨到65%了。”
三天后到光纹文明联络站，芽已经长到半人高，茎秆上的画面更清楚了，连光纹长老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的纹路都能看见。培育室的土是阿川和启明一起拌的，本源土混着星土，ph值7.2——是长老用指腹试的，他说中性土养根，能让芽扎进万域的脉里。
栽下去那天是孤星历1月17日，启明刚把土拍实，那芽“唰”地拔高，枝叶展开的形状，竟和初心尾巴缠的“初心结”一模一样。光纹长老伸手摸枝桠，指尖的光纹顺着枝叶爬，像给树枝镀了层金：“这孩子认路，知道往哪长能找着朋友。”
接下来三天，培育室的门就没关过。
第一天傍晚，树长到3米，枝叶间飘出淡金色的小颗粒，落在地上变成光纹文的“连接”——是启明小时候学的第一个外域字，当时他还问长老，这字怎么像两根缠在一起的藤。
第二天清晨，树窜到17米，枝干“咔嚓”分出23个杈，每个杈尖都亮着光点，长老对着星图一对，正好是23个文明的坐标。情绪文明的使者来，刚靠近，最边上那杈的叶子就变成她头发的颜色，吓得她手里的花瓣掉了，又笑出眼泪：“这树竟认我的情绪。”
第三天太阳刚出来，启明和阿川就跑来了。培育室的顶被撑破了，37米的树顶着天，叶片上印满了字：光纹的“连接”刻得深，情绪的“和谐”软乎乎的，记忆的“铭记”边上画着小石碑，最顶上那片是孤星的“共在”——五只手攥在一起，指缝里夹着半片莲叶，和启明星灯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树根从地里钻出来，顺着管道爬进能量中枢，再往远伸，竟连到了万域星线。风一吹，树叶沙沙响，飘出23种“欢迎”，启明听出了孤星的方言，还有记忆文明老人沙哑的声音。一片叶子落在他手心，刚碰到皮肤就钻进袖口，手腕上冒出个小芽印，和树上的芽一个样。
“这不是树。”光纹长老突然跪下，双手合十对着树拜，“是万域的念想，是咱们凑在一起的根。”
23个文明的代表都来了，围着树站成圈。光纹长老举着发光的树枝，声音发颤：“以光纹为证，守护连接！”情绪使者捧着彩虹叶，眼泪掉在叶子上溅出光：“以情绪为诺，滋养共生！”初心蹲在启明脚边，尾巴绕着他脚踝，对着树叫了两声，像跟着宣誓。
终端上的留言攒到1730条时，阿川靠在树干上，摸了摸树皮——和锦盒上的“连接之誓”一样暖。他想起大长老送他们出发时说的：“物流不是送东西，是送能让人心挨在一起的东西。”现在他懂了。
单向驿站换牌子那天，阿川和启明在树下埋了颗新莲子。初心叼着小铲子，刨了个坑，尾巴扫坑底时，偷偷用爪子在莲子壳上按了个爪印——像个记号，怕下次认不出。
星灯还挂在舱里，莲叶的影子和树的光晃在一起。启明摸着锦盒上自己掐出的印子，笑了：“明年这芽，会不会带着初心的爪印长出来？”
阿川没说话，望着树顶的“共在”叶。风又吹过来，树叶上的字晃得人眼睛热，远处星线里，光点顺着树的微光飘来，像赶路的人，要赴一场连接的约。
只是没人看见，树影里站着个戴光纹面具的人，手里攥着个黑盒子，指腹反复蹭盒盖——那上面也刻着“连接之誓”，只是最后一笔，歪得厉害，像当初大长老刻错时，慌忙划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