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仓房里，弥漫着黑水的腥臭、坛中搏动“心脏”的粘腻“咕唧”声，以及……诛星道长扶着鱼腥味木桶发出的、压抑而虚弱的干呕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白雨妍递出的那瓶风油精，被诛星颤抖着手接过，几乎是怼在鼻子底下猛吸了一口。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清凉辛辣，总算暂时压下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他发青的脸色缓过来一丝。他直起身，努力维持着天师的威严，只是脚步还有些虚浮，眼神也有些飘忽，显然晕船带来的眩晕感还没完全散去。
“无……无妨。”诛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强行稳住气息，目光锐利地重新投向那个破碎的腌菜坛子。坛子里，那颗由无数细小黑色“线虫”纠缠而成的搏动“心脏”，在失去了童谣声的刺激后，似乎安静了一些，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气，那半只阿勇的烂布鞋如同锚点，深嵌其中。
“这‘巢’已成气候，怨气与海鬼之力纠缠，更沾染了阴泉邪性，寻常方法恐难根除。”诛星眉头紧锁，指尖金光吞吐，似乎在衡量强行摧毁的代价和可能引发的反噬。
“物理扰动有效！试试这个！”玄青子道长不知何时已经从他那百宝箱似的背包里翻出一个小型喷雾罐，罐体上歪歪扭扭贴着标签：“玄青牌·乙木生机纳米孢子驱邪喷雾（实验版）”。他对着坛子里那蠕动的黑色“心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喷头！
“嗤——！”
一股带着浓郁草木清香的青绿色雾气喷涌而出，精准地笼罩了那搏动的邪物核心！
“滋啦——！”
如同冷水浇进滚油！青雾与黑气剧烈反应！坛子里瞬间爆发出更加刺耳的嘶鸣！那些组成“心脏”的黑色线虫疯狂扭动、挣扎，表面渗出更多的粘稠黑水！整个坛子都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震颤着！
“有效！生机孢子干扰了它的怨能结构！但……强度不够！压制不住！”玄青子道长看着平板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能量读数，兴奋中带着焦急，“需要更强的生机冲击！或者……更彻底的‘物理超度’！”
“物理超度？”东北大哥看着自己手里那根沾满黑水的生蚝铁钎，又看看坛子里那疯狂扭动的玩意儿，咽了口唾沫，“俺……俺再给它来一钎子？”
“别！”白雨妍和诛星同时出声。坛子里的邪物显然被激怒了，那搏动的核心骤然收缩，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冰冷海腥味的黑气猛地喷薄而出，如同无数条细小的黑色毒蛇，朝着最近的东北大哥噬咬而去！
东北大哥吓得怪叫一声，下意识把手里的铁钎往前一挡！
就在这时，他另一只手里，还下意识攥着刚才林阿婆给的那个红龟粿！慌乱中，那红艳艳的米粿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砸进了坛口，糊在了那疯狂搏动的黑色“心脏”上！
“噗叽！”
一声极其怪异的闷响。
奇迹发生了！
那团疯狂扭动、散发着浓烈邪气的黑色“心脏”，在被红龟粿糊住的一瞬间，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红龟粿那鲜艳的红色表皮，竟如同活物般，开始吸收黑色“心脏”表面渗出的粘稠黑水！红龟粿本身迅速变得黯淡、发黑，而那搏动的“心脏”却像是被抽走了力量源泉，搏动的幅度和力量肉眼可见地减弱下去！连带着那些试图噬咬东北大哥的黑气，也如同无根之水，迅速消散！
“呃？”东北大哥举着铁钎，目瞪口呆。
“红龟粿？！”白雨妍也愣住了。这玩意儿不是压惊的吗？
“龟……红龟粿……龟属玄武，镇水辟邪！粿为米制，承载众生愿力！”玄青子道长猛地一拍大腿，镜片后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这是最朴素的‘厌胜’之法！以承载了人间烟火、祭祀愿力的食物，镇压水中邪祟！妙啊！比贫道的纳米孢子还接地气！大个子！你立功了！”
东北大哥看着坛子里被糊住、暂时蔫吧下去的邪物，再看看手里那根生蚝钎，又看看玄青子道长，憋出一句：“那……那俺这算……‘咸鱼镇邪’？”
众人：“……”
趁着邪物被红龟粿暂时压制的宝贵间隙，诛星强行压下眩晕感，双手飞快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这一次，他指尖凝聚的金光不再是纯粹的破邪之力，而是带上了一丝厚重、沉凝的土黄色光芒！光芒在他身前交织，迅速形成一个结构繁复、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立体法阵——正是他之前提过的“戊土封镇印”！
“镇！”
诛星一声低喝，法印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凝实的黄光，如同一个巨大的印章，狠狠盖在了那个破碎的腌菜坛子上！将坛口连同糊在邪物上的红龟粿，以及里面那团被压制的黑色“心脏”，一同封印在内！
黄光流转，坛子剧烈震动了几下，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那股令人窒息的邪气和腥臭味也被牢牢锁在了法印之内。
“暂时封住了。”诛星松了口气，脸色又白了几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戊土印加上晕船的后遗症，消耗巨大。他看向白雨妍，“此物需尽快处理，否则红龟粿的愿力耗尽，它还会反扑。需找到三年前沉海的准确地点，以法阵或祭祀之力，将其彻底净化归还大海。”
“准确地点……”白雨妍皱眉，看向当地SEA的联络员小吴。
小吴面露难色：“白队，三年前事发突然，风浪太大，沉海地点只能圈定在礁石滩附近一片海域，具体坐标……连当年参与‘送肉粽’的老师傅都说不准了。那片礁石滩地形复杂，暗流汹涌，水下测绘难度极大……”
线索似乎又断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盯着那半只烂布鞋竹篓的林阿婆，突然沙哑地开口：“鞋……沾了海鬼气……能‘问’。”
她颤巍巍地走到竹篓边，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半只朽烂发黑的千层底布鞋。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鞋子，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跟谁低语。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玄青子道长那台“玄天号”平板上。
“阿婆……需要……镜子……水……还有……能‘响’的东西……越响越好。”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镜子？水？响的东西？
玄青子道长眼睛一亮：“声光场共振显影？需要媒介构建信息场？妙啊！贫道有更好的！” 他立刻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类似投影仪的小玩意儿，又拿出一个折叠的金属支架，迅速在坛子旁边架好。接着，他打开平板，手指飞快操作，调出一个复杂的、如同星图般的动态界面。
“玄明！去！打盆干净的海水来！要没沾过煞气的！”他头也不抬地吩咐小道童。
玄明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很快，一盆清澈、带着新鲜海腥味的海水被端了进来。玄青子道长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只烂布鞋浸入海水中。然后，他启动了那个小投影仪。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在坛子正前方潮湿的地面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区域。
“林阿婆！您请！对着这片投影区‘问’！贫道用‘灵波全息采集器’记录信息场扰动！再通过‘紫薇斗数’云端进行大数据关联分析！保准比铜盆看水花清晰一万倍！”玄青子道长一脸狂热，把一根连着数据线的、像是麦克风又像是探测棒的东西塞到林阿婆手里。
林阿婆看着手里这根充满科技感的棒子，又看看地上那片光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被一种豁出去的决然取代。她深吸一口气，捧着那根探测棒，如同捧着最神圣的法器，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吟唱起古老、苍凉、带着浓重闽台腔调的咒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随着她的吟唱，那盆浸着烂布鞋的海水表面，开始无风自动，荡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同时，玄青子道长的平板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那个小投影仪投射在地面的光影区域，也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
渐渐地，模糊的光影开始凝聚、清晰！显现出的，赫然是一片嶙峋、漆黑的礁石海岸！视角很低，像是在海水中沉浮！海浪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视角在晃动、旋转，仿佛随着海浪沉浮。突然，画面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拽向海底！视角飞速下坠，掠过浑浊的海水和纠缠的海草！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片幽暗、布满巨大海礁的海底！一块形状如同巨兽獠牙的黑色礁石下方，隐隐露出半个被海沙掩埋的……黑陶罐的轮廓！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朽烂的草绳和破布碎片！
“就是那里！沉海点！”白雨妍瞳孔一缩！那黑陶罐，正是林阿婆所说的，装着吊死鬼遗物的煞物罐！
就在这时，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晃动！视角急速拉远、抬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拖离！在视角彻底脱离海底的最后一瞬，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在那块獠牙礁石的巨大阴影深处，似乎有无数双惨白、浮肿的手……正无声地向上伸着！密密麻麻！如同海底生长出的恐怖森林！
“呃……”东北大哥倒吸一口凉气，腿又开始发软。
投影画面戛然而止。林阿婆也像是耗尽了力气，踉跄了一下，被小道童扶住。她大口喘着气，脸色蜡黄。
“坐标锁定！”玄青子道长兴奋地指着平板屏幕上自动生成的一组经纬度数据，“獠牙礁！水下三十米左右！误差不超过五米！”
诛星强忍着眩晕和残留的恶心，看着那清晰的坐标，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事不宜迟，需尽快前往，布阵净化！否则‘巢’中之物感应到沉海点，恐生异变！”他顿了顿，看向脸色苍白、手腕印记还在隐隐作痛的白雨妍，以及状态不佳的林阿婆，“白警官，林阿婆，你们……”
“我去！”白雨妍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印记有反应，说明那里是关键！我必须去！阿婆留下休息！”
“俺……俺也去！”东北大哥鼓起勇气，晃了晃手里的生蚝铁钎，“俺……俺能物理扰动！”
玄青子道长收起设备，推了推眼镜：“这种水下声光电综合驱邪实验场，贫道岂能错过？必须去！带上贫道的‘深海灵波驱邪阵列发生器’！”
诛星看着眼前这群人——手腕带“炸”的刑警、拿咸鱼当法器的东北大汉、扛着赛博装备的科学狂人，还有他自己这个晕船的天师……要去闯那布满海鬼手的凶险海底。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那瓶风油精，又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凉气直冲脑门，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走吧。”诛星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视死如归？“去会会……闽台的‘海鲜大礼包’。”
他率先迈步，走向仓房外。脚步虽然还有些虚浮，但腰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青城掌门的体面。
只是那背影，在瓢泼的雨幕和咸腥的海风中，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东北大哥赶紧跟上，路过坛子时，看着那个被黄光法印和红龟粿双重封印的腌菜坛，忍不住小声嘀咕：
“阿婆……您那红龟粿……还有存货不？给俺……再整俩备着？俺觉得……这玩意儿比铁钎子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