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解放军的侦察兵出了澡堂子,陈青在后面慢悠悠跟着,看到他们进了一间车马行,这里应该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
陈青找了个还算上档次的酒店,今晚就住在了这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青吃过早饭,便径直往城西赶去。
齐公子的军营坐落在那里,原是一所中学,如今被临时征用,校门上挂着的“明德中学”木牌还隐约可见,只是门口换了荷枪实弹的卫兵,透着肃杀之气。
陈青在街角观察片刻,院墙虽不高,却每隔几步就有哨兵巡逻,铁丝网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显然硬闯绝无可能。
他略一沉吟,周身光影微晃,身影便隐入了空气里,如同融入晨雾的水珠,悄无声息地穿过警戒线,踏入了这座被改造成军营的校园。
操场上传来整齐的口号声,穿着灰色军装的学员正在操练,队列却算不上严整。
陈青避开往来的士兵,凭着记忆里学校的格局,在错落的教学楼间穿行,最终在一栋红砖小楼前停住——这里原是校长办公室,如今门口守着两个卫兵,显然便是齐公子的所在。
他贴着玻璃窗往里看,齐公子正背对着门口,手指在铺开的地图上滑动,赵致站在一旁,眉头微蹙。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共军很快就会对长春动手,”齐公子的声音低沉道,“长春守不住的,我培训的这些人,到时候就会假意投降,混进共军队伍里,把渗透计划铺开。”
赵致指尖动了动,轻声反问:“你就这么肯定?长春城里可有十万国军,哪能说破就破?”
齐公子转过身,眼神里满是失望:“国军早就烂到根子里了,这群酒囊饭袋,根本不是共军的对手。”
赵致的脸色更显复杂,指尖绞着衣角:“要不……我们先回沈阳吧?这里离前线太近了,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
“再等等,”齐公子摇头,目光落回地图上,“最后一批人培训完,我们立刻走。”
“那雨菲呢?”赵致抬头看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把她关了这么久,总不能丢下她。”
齐公子拿起桌上的茶杯,指尖在杯沿摩挲着,眼神沉了沉:“我得查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红党。许忠义和白絮突然离婚,如果是场戏,那她的嫌疑就跑不了。”
“她是你亲妹妹啊!”赵致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就算……就算真是,你还能怎样?”
齐公子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眼看向赵致,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决:“若她真是红党,为了党国,我会亲手杀了她。”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传来操练的口号声,显得格外刺耳。
隐在角落的陈青心头一凛,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刀。
勤务兵端来了简单的早餐,齐公子生活一向简朴,赵致陪着他吃完早餐,齐公子站起身道:“我去给学院上课,这是一份渗透计划名单,放在抽屉里,你把她请过来,假装被她看到,如果她是红党,一定会对名单感兴趣。”
赵致接过名单,愣了愣道:“名单,这也太冒险了吧。”
齐公子微微一笑:“名单当然是假的,渗透计划根本没有名单,连我都记不清我培训的这些学员的名字,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和我们联系,他们的任务只是腐化红党官员,所以渗透计划是无懈可击的。”
陈青暗自心惊,这个齐公子,太可怕了。
齐公子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临走前又看了赵致一眼。
赵致捏着那张薄薄的名单,指尖微微发颤,直到门“咔哒”一声关上,她才松了口气,将名单塞进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又反复拉了两下,像是要把什么烫手的东西藏严实。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眉头紧锁,最终还是走到门口,对守在外头的卫兵吩咐:“去把顾小姐带过来。”
卫兵应声而去,没过多久,走廊里便传来脚步声。
顾雨菲穿着一身素净的旗袍,脸色算不上好,眉宇间带着被关押多日的郁色,见到赵致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淡淡颔首:“嫂子。”
赵致心头一紧,原本想上前拉她的手,想起齐公子的安排,那点亲近的念头顿时被压了下去。
她侧身让顾雨菲进门,脸上挤出几分温和的笑意,语气却有些不自然:“雨菲,好些天没见,看你清瘦了,是不是这里住得不习惯?”
顾雨菲走到窗边,望着外头操练的士兵,声音平静:“表哥的地方,哪有不习惯的道理。只是不知嫂子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赵致走到办公桌旁,假装整理桌上的文件,眼角的余光却瞟着顾雨菲的神色,“就是想着你一个人闷得慌,过来陪你说说话。你哥他忙着呢,我这做嫂子的,总得多照看你些。”
她说着,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抽屉把手上碰了碰,声音放软了些:“你看这办公室,还是按学校原来的样子摆着,就是多了些军务文件,乱得很。”
顾雨菲转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似乎看穿了她的局促:“嫂子有心了。只是我在这里,怕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赵致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忙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递过去:“说的什么话,你是你哥唯一的妹妹,我们疼你还来不及。快喝点水,看你嘴唇都干了。”
两人一来一往地客套着,话里话外都绕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可赵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手心渐渐冒出细汗。
她知道,这场虚情假意的亲近里,藏着齐公子设下的网,而顾雨菲,就是那只被瞄准的猎物。
赵致攥着衣角,犹豫了半天,总算借着找东西的由头,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那叠写着“渗透计划名单”的纸就放在最上面,边角露在外面。
她在抽屉里瞎翻了几下,假装没找着要的东西,就松了手,抽屉没关严,那名单的角一直露着。
顾雨菲眼角瞥到那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没露出来,接着跟赵致闲聊,眼睛却忍不住往抽屉那边瞟。
这名单太重要了,要是真的,说啥也得弄到手,多少同志的安全都系在这上面呢。
又聊了几句,赵致站起来说:“雨菲,你先坐着,我去趟厕所。”
办公室门一关,屋里就剩顾雨菲一个人了。
她立马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拉开抽屉。
名单上密密麻麻列着上百个名字,后面还写着老家在哪儿、装成啥身份。
顾雨菲吸了口气,赶紧从笔筒里拿了支笔,拿起一张空白纸,飞快地抄起来。
笔尖在纸上唰唰响,每写一个字,心都跟着跳一下。
刚抄完最后一个名字,还没来得及把名单放回去,办公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齐公子和赵致一前一后走进来,俩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盯住了她手里的纸笔和敞开的抽屉。
屋里一下子静得吓人。
顾雨菲握着笔的手停住了,慢慢抬起头,脸“唰”地白了。
齐公子站在门口,脸上没发火,反倒透着股子难受劲儿,像是被最亲近的人捅了一刀似的。
他盯着顾雨菲,嗓子哑得厉害:“雨菲……你还真是红党。”
赵致站在他身后,脸也白了,嘴动了动,啥也没说出来。